月影西斜,鐵甲森森。


    赫赫近十萬精銳來時竟鴉雀無聲,無人察覺,又在轉瞬就已排兵布陣,如過無人之境,就顯得他們苗疆的防守猶如紙糊,一戳即破。


    仰雪練鎏金雪袍迎風而獵,他視線回落,又猛地射向桑暮野,薄唇滾動:“暮野,你果然勾結了鳳棲梧,你此番所做,是想讓他把苗疆踏平嗎?”


    樓外的幾棵胡楊伸展樹椏,虯枝蒼勁,如仰視蒼穹。


    寒鴉棲於枝上,發出嘶啞鳴啼,配著一地橫陳的屍體,滿目都是蕭索瘡痍。


    桑暮野望向四麵各處,眸光微爍,心神震蕩:“我沒想讓他踏平苗疆。”


    他與鳳棲梧的交易,僅僅隻是借了一些兵馬,而他用金礦開采權以及山莊溫泉湯池作為交換,僅限於此,並未過界。


    國宴前三天,他與鳳棲梧相談的也不過是透露行蹤之事,旁的就什麽都沒再多說。


    可現今鳳棲梧率重兵突臨苗疆,這是臨時之舉?


    還是事前早有預謀?


    桑暮野心中百轉千回,思緒跌宕,神態間也落了幾絲複雜與不自然。


    仰雪練窺見他臉上的複雜,心中了然,突的,笑出了聲,隻是笑意不達眼底:“也就是說,你與鳳棲梧確有勾結,隻是他城府頗深,又自作主張。”


    “你果然還是個孩子,與虎謀皮,也終將被猛虎吞噬。”


    仰雪練寥寥幾語,語調極淡,輕如白羽,卻仿佛藏著幾分蠱惑挑撥的味道。


    片刻,如風一般慢慢滲透。


    桑暮野眉心輕蹙,不言不語。


    四散的王孫貴胄們見狀,心呼苗疆亡矣。


    勾結了鳳棲梧這樣的魔頭,桑暮野也不是什麽好貨色。


    “我可沒想踏平什麽苗疆。”鳳棲梧憑欄而望,黑眸沁著霜月冷光更添陰森。


    他悠著聲又道:“隻是看見你們苗疆的防守實在薄弱,就忍不住前來查探一番,最主要的,還是怕桑暮野心慈手軟,心願未成,自己卻先死了。”


    桑暮野心下複雜更甚,當真隻是如此?


    “我派去林中山莊的那批兵馬,現下在何處?”仰雪練抬眸與之相對,喧囂之下他淡眸是如淨雪般的剔透,自有一股幽寒蔓延。


    鳳棲梧未作答。


    溫染顏把玩著腕上金鈴,不緊不慢接過了話茬:“自然是在山林內奔走流竄啊,興許上迷了路,到此刻都還未走出山林呢。”


    含著詭譎的笑音入耳,仰雪練的眉心,細不可察的一蹙。


    擅蠱擅毒的他自然知曉,大批兵將入林突然迷路輾轉,定然不同尋常。


    許是她用毒化作瘴氣讓大批兵馬迷失在山林中,隻有迷障散去方可尋到出路,形同鬼打牆。


    “……真是好本事。”仰雪練表情微變,片刻又恢複平日的淡薄,想來是已經猜到了什麽。


    見狀,溫染顏薄唇上揚,笑意更深。


    聽得他們對話,桑暮野猶如醍醐灌頂,思緒瞬間清明。


    鳳棲梧不是臨時決定,而是早有預謀。


    無意透露行蹤之舉也是他的謀算,為的就是讓苗軍兵力分散。


    鳳棲梧也早早算計到,宴會之上舅舅必然會對自己動手,他卻不提不說,讓他們自行發揮。


    若他提了,自己並不會那般坦然赴約,或叫人看出端倪。


    可他不提,他們卻如身臨其境,端倪不露,也讓戰局更為激烈火熱。


    這樣舅舅的另一部分兵力也被狠狠牽製,鳳棲梧才好趁苗疆防守薄弱之際來得無聲無息,猶過無人之境。


    想罷,桑暮野眉峰蹙得更緊,他就這樣被利用得徹底,的確是與虎謀皮。


    可既然鳳棲梧沒有踏平苗疆的意思,他此番所做的目的是——


    桑暮野心緒一動,猛然看向仰雪練的方向。


    仰雪練衣袍翩飛,如仙人般孑然而立,他掀開薄唇,淡然而篤定:“你們的目標,是我。”


    臨世之仙,脫俗緲緲,即便身臨危險仍舊心無波瀾,處變不驚。


    鳳棲梧與他淡眸相對,眸裏凜寒消融,幽然的笑蔓在了眼梢,“你早該死在北琅長公主的府邸,如今,你在苗疆的這幾日,都是偷來的,可有想過要還?”


    不鹹不淡的嗓音,聽不清喜怒。


    仰雪練輕笑出聲:“我為何要還?”


    他被錦安囚於山洞二十餘載,錦安雖死,但他仇怨難消。


    登臨王位無非就是想手握重權,覆滅北琅。


    如今北琅還未傾覆,他心中之怨深如厲鬼,他偏就要拖著這條殘命與之抗衡,縱使旁人如何指摘,他隻要無愧於自己便好。


    他早在被囚時就已墮落成魔,不死不休,再難回頭。


    “錦安之死,已經償還了她的孽,而我這些年來所遭受之痛,需得你來償還。”鳳棲梧慵懶輕倚,烏瞳漆黑無波,卻猶外添了一絲可怖的滲人。


    仰雪練就這樣靜望著他,無聲無言,卻帶瘋魔執拗。


    他心中自有一套法則,再聽不進人言。


    兩人話頭剛停,卻聞金戈撕裂之聲激烈回轉,片刻,又漸漸被風覆蓋,聲勢漸弱。


    仰雪練將視線投回戰場,就見他率的兵將竟節節敗退。


    須臾,便潰敗不成軍,士氣難振。


    他也在此時發覺,桑暮野所率重兵中,竟有好些是北琅的精銳。


    這些精銳為鳳棲梧培養,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似無人可抗衡,與之相比,他就如強弩之末,再無任何回旋餘地。


    他似乎是敗了。


    可即便敗了,他的命還是由自己掌控。


    烏蒙被撥開之際,孤星流轉,耀光流瀉,一縷箭羽寒光被光照折射,沁著冰雪殺意落於眼中。


    仰雪練再度抬眸,就見鳳棲梧已經拉弓搭箭,眉眼是如夜一般的陰鷙。


    他的眼中映著箭羽的銳光,而他依然平靜,不見狼狽,心中仿佛也有決定。


    “北琅陛下,我有一言……”桑暮野氣血翻湧,聲音急促。


    再如何,他也不希望舅舅身死。


    他本意隻是阻止,並不是要取其性命。


    還未等他把話說完,鳳棲梧就將利箭射出——


    他本就離經叛道,在苗疆地界射殺苗疆王,旁人不敢,他卻敢。


    利箭所過,如有破風之勢,殺機凜冽,避無可避。


    與此同時,仰雪練早已抽出長劍,割破了自己的咽喉,身影決然。


    刹那,脖間鮮血噴湧。


    他就如枯敗墜落的蝴蝶,衣袂翩飛時,他也翩然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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