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負手站在鐵甲重兵之前,神情漠然,聲音不高不低,是真沒有半分要踏平苗疆之意。


    “好,我信。”


    桑暮野隻是看了他一眼,就知他沒有說謊,他是真將苗疆當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物件兒,就這般傲然漠視之,也不知何物才能入他眼。


    信也好不信也罷,鳳棲梧並未放在心上。


    皎潔清暉照進他的眸子裏,碎光起伏,仍舊是詭譎幽暗的一片。


    桑暮野清了清嗓子,又道:“北琅陛下,今日我苗疆折損良多,後續還有好些要事要處理,舅舅的喪儀更是重中之重,便無法再招待你們了。”


    言語之間,皆是要逐客的意思。


    鳳棲梧似笑非笑,也不知有沒有把話聽進去。


    “收兵——”不等他作答,桑暮野側過身,直接下令。


    擲地有聲。


    月色溶溶,臥於肩頭的獵鷹忽而振翅高飛,於天際來回盤旋,偶爾的幾聲長唳,仿若又似慟哭,撕裂著漫漫長夜。


    苗軍聽著命令飛快整肅,而在此間,忽而有人影攢動。


    人影往人海中行進,盡量隱去自己的存在感。


    一直看好戲的溫染顏,突然指尖一勾,握起旁邊一把彎弓,衣裙翩躚時她拉弓搭箭,兩箭齊發,颯爽利落。


    兩支利箭裹挾著強勁氣流,轉瞬劈開長空,避開人群,直直追隨著目標飛射而去。


    “嗖嗖”兩聲。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利箭便強釘入地麵,石板路忽如蛛網般碎裂,直接擋住了阿史那跋和摩柯蓮華的去路。


    摩柯蓮華的雪色袈裟,被利箭上的勁氣震得飄搖亂飛,他手握迦南佛珠,如今那串佛珠也被勁風割裂,咕嚕滾了一地。


    “你們這是何意?”他霍然抬眸,眉心一點朱砂神光流轉,萬般佛性天然流露。


    他目光含笑,溫和一如既往。


    阿史那跋跟在其身後,麵上依舊無波無瀾,神情孤傲,眉峰如刃。


    溫染顏把玩著手中彎弓,很是無辜地聳了聳肩,可說出的話卻滿是笑音:“我若是說,我就是隨意拿了把彎弓玩玩,你們可信?”


    她眼中的戲謔染上眉梢,如此明顯大膽,竟是連裝都懶得裝了。


    摩柯蓮華故意視而不見,笑意溫和,一貫的好脾氣,“那可真是太湊巧了。”


    “就是這樣湊巧。”鳳棲梧拿過她手中的彎弓,修長手指在弓弦上輕彈撚轉,很隨意的舉動,卻像千鈞壓來,擊得人心頭重重一蕩。


    摩柯蓮華站於原地未動,笑意不落。


    阿史那跋立在長夜中,細長黑眸如狼一般冷傲嗜血。


    鳳棲梧瞧了他們片刻,不鹹不淡地開口:“兩位赴仰雪練之約而來,可是也想如他一般,出兵北琅,金戈相交?”


    話落,他輕彈弓弦的手微頓,又於孤夜中緩緩抬眸,墨發掃過他的眉眼,眉峰下是一雙如利刃般的寒眸,直懾人心。


    危險肆意。


    阿史那跋下意識握住腰間匕首,一言不發。


    摩柯蓮華笑著出了聲,神態出塵,如隱世高僧:“前苗疆王相邀,不過是因著國宴之事,那日在高樓碰上北琅陛下,今日宴會又突遭變故皆是湊巧罷了。”


    他輕頓,又道:“經過此前之戰,西域早已元氣大傷,怎敢,又何談出兵?”


    嘴上說的好聽,可滿口梵音禪意的佛子,不過是佛口蛇心的修羅。


    鳳棲梧心知肚明,卻未點破,隻是垂著寒眸,不緊不慢又道:“那剛才苗軍突然暴動,也是湊巧了?”


    摩柯蓮華頷首,目光清澄坦然:“自然。”


    溫染顏用長袖掩麵,險些笑出聲,可真會睜眼說瞎話。


    聞言,鳳棲梧唇邊笑意加深,眸中盡是嘲弄,可他仍未點破,淡看著高潔佛子胡說八道,笑中陡生了幾分看戲的愉悅興致。


    阿史那跋下意識瞥了摩柯蓮華幾眼,眉頭蹙起了幾分。


    他剛才在旁聽得分明,這位西域君主隨意兩語就煽動了兵將們的情緒。


    苗軍暴動是他促成,現今卻矢口否認,敢做卻不敢為,當真無恥。


    阿史那跋薄唇輕蠕,最後,卻隻字未提。


    “小可汗呢?突厥可要出兵北琅?”鳳棲梧看向阿史那跋,笑意流轉,眸中卻淌著一簇冷光。


    阿史那跋直麵感受著他與生俱來的威壓,即便相距甚遠,卻仍避無可避,壓得人喘不過氣。


    消音了半晌,他才艱澀開口:“……不出兵。”


    鳳棲梧聽後,一身威壓卻絲毫不收斂,直到完全滲透在空氣中,他才悠悠地攏了一下袖袍,抬眸之際,紅袍獵獵,眉目冷鷙,化不開的濃稠危險席卷人心。


    “出兵也好,不出兵也罷,我北琅必將全力迎戰,將外侵者斬殺殆盡。”


    夜風狂卷,吹得幾麵揚起的北琅戰旗獵獵作響,鳳棲梧就站在兵甲戰旗間,寒眸如刃,眉峰似箭,似有幾分摧折之意,威壓驚人。


    摩柯蓮華和阿史那跋到此時方才明白,他忽而率兵布陣,並非單單隻是為了仰雪練,更有一番威懾他們的意思。


    且看他今日如何進入苗疆,他日,定也有辦法率兵踏入西域或突厥。


    屆時,仰雪練的下場便是他們的下場。


    即便還未成真,可此番震懾卻是真實存在,他們也確實被威懾住了。


    清輝之下,兩人表情變幻,一時緘默無言。


    鳳棲梧垂眸欣賞,片刻才拂了拂長袖,一身威壓稍稍收斂,風中飄著一縷馥鬱花香,氣氛也不再那般壓抑攝人了。


    “苗疆事宜繁多,無法招待,兩位還不走?”他嗓音含笑繾綣,頗有幾分反客為主趕人的意味。


    摩柯蓮華方才回神,聽得此言笑意不變,聲音溫和:“告辭,再會。”


    阿史那跋微微頷首,依舊是那副冷然孤傲,沉默寡言的模樣。


    兩人側身離開,孤月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


    鳳棲梧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雙眸濃如黑墨,詭譎藏盡,晦澀不明。


    彼時,苗疆的兵馬也已收兵,堆疊的屍體也被好好殮收,偌大的宴會角樓如今已是冷清寂寥,再無剛才的喧囂,隻餘北琅的旌旗在風中招展。


    “要回北琅了?”溫染顏支起頭,時辰不早,她有些睡眼惺忪的。


    鳳棲梧回眸,透過皎皎月紗望向她,音色低磁纏綿。


    “苗疆事了,是該回去了,你說過的,要與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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