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聊了一會兒,不知是誰先睡著了。我已好久沒有睡得這樣輕鬆,總是擔憂著噩夢,想睡又不敢睡。這一覺居然沒有夢魘。


    “夫人,老夫人喚您過去。”


    我還沒有睡足,連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文秀也醒了,“阿姐,母親叫你去呢。”


    “嗯。”我愜意地應了一聲,眯著眼睛,“就來了。”


    “阿姐,你一會兒還來嚒?我陪你去見母親吧。”文秀賴在我身邊,像小時候那樣粘人,“阿姐你真是累了,剛剛睡得好香。”


    母親叫我自是因為盛家的事情,我不想文秀知道。於是笑著說道,“你不會是想要躲懶不去繡房吧?”


    “當然不是!”文秀不再粘我,嫌棄似的跳下床,“我是擔心阿姐。阿姐不知道母親有多囉嗦。自從阿姐嫁人後母親變得更囉嗦了,不僅每天念叨我,還要盯著嫂嫂。依我看嫂嫂已經做得很好了,是我們家規矩太多。”


    榮家規矩是多的,記憶裏自從父親官從禮部以身作則,家中的歡聲笑語便漸漸少了。而後隨著父親步步高升,乃至今日官至宰相,身邊的每個人都好像不會笑。要說規矩多少,比較盛家,榮家的確多些。興許正因為如此,在盛青山回來之前的五年裏,我並未覺得自己過得不好。隻是苦了嫂嫂。


    “你可莫要亂出頭。”我心疼嫂嫂,更心疼妹妹。


    “我可不敢,”文秀縮了縮脖子,“我也沒工夫。我每天都要在繡房呢。”


    我點了點頭,整理好自己,見她跟上,才打開門。


    “夫人,老夫人在花廳等您。”連枝見我出來,立刻迎了過來。


    我與文秀道別,待見過母親,時辰已經不早了,我也該回府。


    “阿姐保重。”文秀滿眼霧氣。


    “你也是。”我握了握她的手,雖然心中不舍,還是轉身離開。


    在夢裏,我並未見上家人最後一麵。如今能再見,相互依偎著,已經很好。


    *


    花廳裏隻有母親在等我。


    沒見到父親和兄長,我並不意外。他們有他們的事做。


    “聽你在文秀那兒歇著。”許是父親不在,母親比上午看著要寬容。


    “是,小憩了一會兒。”我在她最近的座位坐下。


    “可有提上午的事?”聽不出母親的語氣。


    “她還小,哪裏懂得。”我也閑話一般。


    “那就好。”母親像是鬆了口氣,又叫屋裏的下人都出去,“我們娘倆說幾句體己話。”


    “是,母親。”我低下頭,等著她開口。


    “如今你已嫁為人婦五年,有些事總要學會。”母親頓了頓,似在措辭,“你是盛家明媒正娶的媳婦,盛青山雖護國有功封了驃騎大將軍,但他依然是你的夫君。這五年你們未曾圓房是受情況所迫,你婆母可曾說你什麽。”


    “沒有。”我不解她話中的意思。這能說我什麽。


    “你婆母還是講道理的。這五年你無所出,她待你依然不錯。”


    我愕然。從未想過還要因此而僥幸。誰不知道盛青山遠在邊疆。這五年獨守空房,難道是我的過錯。


    忽然發覺我不了解我的母親,一時語塞。


    “昨日他回來,雖然抬了女人進門,讓你麵上難堪,但在邊疆五年,你也知道艱苦,有些事情在所難免。能有人在他身邊替你伺候,你該慶幸。那是你的夫君,他過得好,便是你的幸事。”母親說得不容置疑。


    我不做聲,這道理我懂,放在以往,若盛青山隻是抬一個女人進門,我也會與母親一樣想。可我做了個噩夢,可他抬的是藍鳳秋。


    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夢裏的人與現實中一模一樣。


    我不得不相信那個夢是真的。


    我抗拒的不是他帶女人回來,而是他帶藍鳳秋回來。他們會一起害死我,會讓我名譽掃地,會讓我的家族為我蒙羞。他們讓我懷疑我所做的對的事是不是真的對了,我總不能重蹈覆轍。


    “你不應聲,是覺得委屈?”母親盯著我。


    “沒有。”我抬起頭看著她,想看看她的表情,“可若這個女人會害死我呢?”


    “一個苗女而已,怎麽就害死了你?”母親麵露不悅,皺緊了眉頭,“你怎可如此狹隘?盛青山是盛家的嫡長子,你就是盛家的長媳,為盛家開枝散葉是你的責任,為夫君養育子嗣是你的本分,他隻是帶回來一個女人,莫說一個,往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難道都要來害死你。”


    我知道,我也這樣想過。我鼓起勇氣,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做了個夢,夢見他要帶一個叫藍鳳秋的苗女回來,她為了霸占盛青山的寵愛,會下毒毒死我。母親,我不是嫉妒,我是真的害怕,我……”


    “住口!”母親打斷我,憤怒地將茶盞掃落,“你從哪裏學來這些胡言亂語!你父親讓你讀書,便是讓你讀些裝神弄鬼的話本,讓你來誆騙父母嗎?我以為你嫁到盛家五年更加成熟,卻沒想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你丈夫隻是討個女人回來,你就這樣瘋魔了!”


    我知道噩夢成真十分荒誕,但我沒想到母親會這樣想我。


    “不是的母親,我說的是真的,女兒怎麽會編出這樣的話來騙你?”我為自己辯解,卻被母親的耳光噤聲。


    從小到大,我從未挨過耳光。錯愕之餘,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她似乎比我還要震驚,舉著手掌忘了放下,“是你氣瘋我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臉上火辣辣的疼。


    母親坐回位置上,“這些話莫要說了,平白讓人笑話。”


    我不會說了,連我的母親都不信我,我還能與誰說呢。我捂著臉,沒有回答。


    “一會兒叫人弄些井水,為你敷了臉再回去。”母親語氣冷漠,“你已經不年輕,說話辦事要思慮周全,莫要做人笑柄。你不僅是盛家的兒媳也是榮家的女兒,凡事大度些,切莫失了分寸,丟你父親的顏麵。”


    “是。”來時我急不可待,此時也是急不可待想要離開。


    “你生的不差,同房之事不必心急,是男人總會耐不住的。隻要盛家人不說,你仍是體麵人。那苗女即便懷孕,也不過比你早些而已。”


    “是。”我失望至極,在母親眼裏,我是這樣。


    “還有平妻之事,有你父親在,他們不敢這樣,盛老夫人是懂些道理的,她自當替你做主。隻是你切莫再激怒你丈夫,激怒他對你有什麽好處?他年輕氣盛,真做出不知好歹的事情來,你當如何?”


    不知不覺,母親做出一番苦口婆心的樣子,句句都在替我著想。


    若不是臉上還疼,若不是那夢太真,我也許就這樣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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