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車簾的縫隙,將靈卉的臉映得蒼白,晃得她睜不開眼睛。但仍掩蓋不了她眼中的震驚。


    我平靜的注視著她,柔聲道:“即便她不說,又怎能瞞過兩位神醫的眼睛。”隻是我沒有想到,連枝竟這樣糊塗,鬧得人盡皆知。


    靈卉默默望著我許久,才斂了慌亂,緩緩說道:“姑娘早就知道了?”她眼神複雜,摻著愧疚、試探、還有隱隱的失落。她明白,信任於彼此而言,是多麽可貴。


    我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昨日我在堂中見著王嬤嬤。她一直在家中。”我曾向靈卉透露過讓連枝去尋王嬤嬤的事。因看出連枝不喜王嬤嬤,所以提前與靈卉商量,酒莊不用的話,就派去客棧坐鎮。既是可信可用之人,用在哪裏都是無所謂的。所以她也知曉了連枝搪塞我的答複。


    馬蹄得得,車輪轔轔。時間被拉扯得格外悠長。


    見靈卉的臉上掠過失望,我又繼續說道:“在你告訴我之前,王嬤嬤已將連枝與袁廚子在府中的事情告訴我了。所以你說的,我並不意外,前因後果罷了。”頓了頓,我心疼她隱藏在眼底的失落,握住她的手寬慰道,“你不必多心。我們三人一起經曆許多,往前我相信你們,往後也還是會相信你們。連枝心性單純,被人蒙騙利用,我此番前去,不是隻去懲治,更是要為她討個公道。如果此時我們棄她不顧,她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馬車緩緩行駛,窗外的景色不斷變換。我們穿過集市,耳聽叫賣此起彼伏。仿佛世間的苦難從未發生,人人都在按部就班兢兢業業地活著。


    靈卉的眼中漸漸恢複幾分神采,語氣堅定道:“我寧死也不會背叛姑娘的。”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告白怔住,隨即玩笑著說道:“傻丫頭,我可不想你死。若真有那天,我寧可你背棄我,也要活下去。你為了活,我不會怪你。”


    車內的氣氛終於鬆動了些。難得這樣輕鬆,我放下偷摸帶出來的醫書,與靈卉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靈卉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又說了許多不曾提到的見聞。


    自然也提到呂伯淵。據說他借太子之力,迅速而妥善地安置了災民。許多人已經重新分到了土地,對他推行的辦法讚不絕口。但也有不少人對他不滿。畢竟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壽城內外可用的土地隻有那麽多,山洪毀掉的村莊和農田都還泡在水裏。地變少了,還要分給那些最不起眼的流民。他們嘲笑譏諷他出身微寒、目光淺薄、滿嘴銅臭,難登大雅之堂。


    我冷哼一聲,就事論事道:“可笑這些世家子弟從小錦衣玉食、讀聖賢書,滿口仁義道德,在敵人麵前畏首畏尾,災禍降臨又明哲保身止步不前,都是繡花枕頭,虛有其表!於真才實學麵前,他們才真的淺薄無知;於民生疾苦,毫無建樹,真真兒礙事的草包!”


    靈卉雙眸炯炯,定定地望著我道:“姑娘真是不一樣了!您不怨他嗎?”


    我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自山洪之後,呂伯淵再未出現過。坊間傳聞他踩著我這顆墊腳石,攀上了太子的高枝。他婉拒太子,掛著我幕僚的身份行走,除了為我引來唾罵,根本不知他在做什麽,也根本使喚不動他。


    我沉吟片刻,坦誠道:“怨啊,怎麽會不怨呢,等年底他來找我報賬結算,我要狠狠扣他的工錢。拿著我的銀子,給太子做事,我才不做這冤大頭。除此之外,我也沒那麽怨他,他能做成這樣的大事,該為他高興。他若能早日建功立業,造福黎民,是他的本事,也是百姓之福。”


    說著話,車輪轆轆,在崎嶇的道路上顛簸。窗外風景漸漸從喧囂的集市變為莽莽的田野。微風吹拂,未見麥浪,隻有倒伏腐爛的莊稼和滿眼的水窪泥濘。我暗暗思忖,要收拾這一片爛攤子,呂伯淵還有的忙呢。


    放下車簾,我昏昏欲睡。正要閉目養神,忽聞靈卉幽幽地說:“姑娘真是宰相肚子,若呂幕僚知道您這般體諒,定會念著您的好。士為知己者死,他不會負您的。”


    我闔著眼,不以為然地訕笑道:“那是受夠了委屈撐大的。他這些於我而言,不算什麽。不提也罷。他日有緣,自會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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