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提及此事,卻又沒有明說出征,我暗暗揣度是邊境傳回了風聲。夢中賀城的消息要在冬天,大約還有一個半月。可自從他說了,我便忍不住倒數著日子。難以抑製離別的情緒,偷偷抹了好幾次淚。


    他雖還是很忙,對我的寵愛卻有增無減,而且愈發明目張膽。我隨口一提,他竟真的將眼線指與我認。愛屋及烏,小凳與茶水我也給足。偶爾點心做多了,堂中吃不完,也會分些給他們嚐嚐。


    “倒也不必對他們太好……”何正武來時,神情莫辨,“有茶有歇,現了身就算不得暗哨了。更像是給你派了兩個護衛。”


    “那就讓來鬧事的都看見何將軍派來的護衛,看誰還敢來。”我不以為意,托著下巴看他。近來心裏沉甸甸的,裝滿了對他的不舍。師父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反正藏也藏不住,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沸沸揚揚,索性我自己揚開。


    何正武將我抱在腿上,輕刮我的鼻子,“你是不在意。他們擠破了頭要來你門前當差。還有那點心,為何沒有我的份兒。”


    “你想吃點心,給你做你愛吃的。”我捧著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誠懇道,“想吃什麽就給你做什麽。”


    他怕我出行再受輕慢,又怕我嫌棄何府裏的東西,連夜叫人打造了嶄新的馬車送到回春堂。還學著我那舊車裏的擺設精心布置,論豪華舒適比各家府上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有市井傳言,何家二郎為我神魂顛倒,揮金如土,甘願屈居人下。


    我將這笑話講給何正武聽。他親自駕車,領我去集市招搖了一大圈。


    算一算時日,大約過了七天。他陪我去客棧探望綾華一家。有雙親陪伴,綾華似乎已經從驚恐中恢複了過來,眼中有了神采。她父親也已康複,隻是腦袋上纏著繃帶略顯嚴重,待傷口再長長便可痊愈。


    “夫人。”綾華的母親是個麵容枯黃身形瘦弱的婦人。我記得她之前重病臥床,是師兄開方用藥才得以治愈。如今看來雖然病好了,但未得到調養,仍是虛弱。她神神秘秘地將我請到角落,有意避開何正武,“夫人,這是我們村裏最靈驗的求子符。您放在身邊,必能保佑您早生貴子。”


    我羞紅了臉,無法拒絕她的好意。拿在手裏,像是燙手的山芋。


    她見我這般局促,以為我矜持不信,壓低了聲音道:“莊子上的牛二媳婦,此前也說生不出,求了這符,沒多久就懷上了。您與將軍這般恩愛,一定會有孩子的。像將軍、夫人這樣的大善人,定會子孫滿堂。”


    我漸漸意會到什麽,她在城裏恐怕聽說了一些傳言,但又沒有聽全。才敢將這東西送給我。考慮他們就要回去,我懶得解釋,簡單謝過,便放在了袖中。


    待他們得知我采買了糧食補給佃戶,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立刻動身。我沒有阻攔。與綾華道別時,約定下次再去看她。


    ……


    上了馬車。


    何正武替我理好裙裾,有些不解地問道:“你為佃戶高價采糧,雖然不劃算,但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們在你名下,鬧出事來不吉利。但你為何自己張羅?呂伯淵既是你的幕僚,又在城中,你大可以派遣他去做這些瑣事。”


    我將腦袋靠在他肩上,沉吟片刻,才輕聲歎道:“自然是因為信不過。他將糧食借出去,又將賬上的結餘也借出去,雖是為了救濟災民,但不顧這些佃戶的死活,未免太不像話。我若將這些銀子或者糧食給他,拿不準他會用在哪裏。”


    “你不信他了?”何正武訝異道,“你當時……”


    他欲言又止,不禁讓我回想起他對呂伯淵拔劍相向的情形,調侃道:“那你當時,不是不許嚒?還勸我三思而後行。”


    “那時不了解,現下來看,他的確有些真才實學。阿瑤的眼光卓爾不凡。”何正武攬住我的腰肢,吻了吻我的額角,“他向太子提出了一些不錯的建議,前途不可限量。”


    “嗯。”對此我心知肚明,毫不意外。語氣平淡地說,“我知道,於大局而言,他沒有錯。他在太子身邊,有許多比莊子比佃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正因為這樣,我才無法再信他。”


    何正武垂眸注視我,“此話怎講?”


    “像他這樣的人,為天下蒼生,必會舍我。我不願做他的犧牲品。不如早早與他劃清界限。”我依進他懷中,把玩他擱在我腰間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我若有你們那樣的本事,也會想保護更多的人。可我終究不是你們。我能力有限,就隻能先護著身邊親近的。我與他,道不同不相為謀。”


    “阿瑤冰雪聰明,是我多慮了。”何正武怔怔地看著我,目光裏滿是讚許,“若需要我幫你物色新的管事……”他近來無論多忙,仍十分願意陪我去做各種事。尤其是安排這些生活起居。我知道他是想要在出征前為我打點好一切。


    我搖了搖頭,“不必。我自己能應付。”


    而後我想起什麽,忽然從他懷中坐起,鄭重其事道:“對了,我有事想求你……”


    “求我?”他擰了擰眉,“你我之間,何須這般見外。”


    我有些難以啟齒:“我想借你的私印給青萸寫信。還想要請你派人幫我傳遞。”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月之久。青萸一直沒來找我。雖沒聽說府裏有什麽不好的消息,但我總是不太放心。盛青山查辦袁廚子,應該很快就有結果。老夫人若因戒斷發狂,我怕會連累到她。


    他想也沒想,就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私印,放在我手裏,“用印可以。用人也可以。但不能挾我的名義,你用皎皎的名義就是。我會去與她說,不會露餡。到底是與女子通信,若是扯上我,難免會連累你。”


    “你不問問我?”私印非同小可,無論是蓋在什麽樣的文書上,何家都得認可。


    “你我同心,不必問。”他將我淩亂的鬢發理好,溫言道,“先前皎皎對你無禮,我替她向你賠罪。她從小心直口快,回去已訓過她了。她與我提過幾次想來找你,我沒應允。你若不願見她,就不見。”


    “她是為你打抱不平,我沒有記恨她。倒是我言而無信,沒臉見她。”想到那時自己信誓旦旦義正辭嚴,我頓時臉上火辣辣的。


    他察覺我的神色,語氣莫名:“可是她之前對你說了什麽,才叫你一直這般疏遠我?”


    我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忙不迭著補:“沒有。我與她攏共才見過幾麵,哪裏說得上什麽話。”


    何正武冷哼一聲,“我看她是太閑了……”


    我心道不妙,捧著他的臉胡亂親了幾口,“不許生氣了,真的沒有什麽。我還要借她名頭寫信,要是為這壞了你們兄妹的感情,日後如何相處……”


    “也是。你對青萸都這般好,將來待皎皎隻會更好。”他嘴角揚起一抹淺笑,秋日暖陽穿過車窗灑在他身上,映得他越發溫柔和煦。 我癡癡地望著他,移不開眼,心底暗暗祈禱,但願他歸來時還是這般模樣。


    馬車行進在灑滿落葉的路上,車輪碾過地麵,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


    “阿瑤在看什麽?”他笑得得意,眼底全是情愫繾綣。


    我猛地回過神來,心跳漏了一拍,羞紅了臉道:“看你。”猝不及防,離別之情傾瀉而出,自心底蔓延上來,霎時眼眶酸澀,“為何看不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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