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了兩頁。


    小廝在廊下焦急地敲門,“姑娘,您快去前頭看看吧。”


    “何事?”我有些煩躁地抬頭,“顧明彰不在?”


    “在是在的。”小廝支支吾吾,“牛大夫揪著田大夫進來了,顧大夫勸了好一會兒,越鬧越凶。牛大夫堂裏的,田大夫堂裏的,都被咱們回春堂的攔在門口呢,若是再鬧下去,怕是門口也要打起來了。”


    想到牛大夫的年紀,再想田大夫那一把白胡子,我不敢耽擱,提著裙裾一步快過一步向外頭走:“可知為了何事?”


    “……他們在花廳裏,聽不清楚。”小廝麵露難色,這回春堂的差事是一年比一年棘手。從前隻要攔著那些不懂規矩的病患,後來要攔著那些來找姑娘麻煩的男女,近來連隔壁的大夫都要攔著了,真是愈發不易了。


    跨過後院的門檻。


    堂內雖不如師兄在時門庭若市,但也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眾人一見到我,連忙招呼:“薑神醫。”


    我微微頷首,算是回應。旋即進了花廳。


    “來來來,薑姑娘來了,請她給我評評理!”田大夫被牛大夫揪著衣襟,氣得胡子亂飛,“那人分明無恙,你偏說有!!我指出來,你有什麽不服?”


    牛大夫一把甩開他的衣襟,中氣十足道:“怎麽沒有!!他自己說的體力不支,疲倦乏力,食欲不振。難道是我編排的?”


    “他說了你就信?”田大夫氣得直跺腳,“望聞問切,你可有看見病症?他麵色紅潤,脈象、舌象未見異常,無證可依,你怎敢斷病下藥?”


    “他自述病情難道不算?他說的我不信,難道信你的?”牛大夫梗著脖子說道,“我問了他生活習性,熬夜、豪飲、多食肥甘厚味,辨證為脾虛濕困,有何不妥?”


    “照你這麽說,人人都該吃藥了?你這是強詞奪理!”田大夫顯然還是不能認同,兩隻渾濁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即便世道不景氣,也不能為了多賣兩副藥,就壞了良心。”


    “你說誰壞良心?!”牛大夫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拽過顧明彰,“你說他是不是無理取鬧、胡攪蠻纏?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拆我的台!我看他是別有用心,存心毀我名聲!好將人都引去他那裏!”


    “我那是不叫你昧良心!!”田大夫不敢扯我,拽著顧明彰的另一條胳膊,“你告訴他!這藥能亂吃嗎?”


    兩邊都是前輩,顧明彰整張臉都要崩裂了,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大致聽懂了他們的爭論,陪著笑臉說道:“兩位前輩先別生氣,咱們坐下慢慢論?如何?”


    兩位大夫各自哼了一聲,好歹給了我三分薄麵,在各自對麵落座。


    顧明彰溜到門邊,既想躲了,又想聽個結論。


    我瞪他一眼,無奈道:“外頭許多人等著呢,磨蹭什麽。催催跑堂,給兩位前輩沏杯好茶。用我帶回來的那個。”


    田大夫聞言氣消了三分,緩和語氣道:“左鄰右舍,姑娘不必客氣。我們說完就走。”


    “你也知道鄰裏鄰居,哪有你這樣辦事的?”牛大夫沒好氣道,“莫說鬧到姑娘這裏,便是鬧到同仁醫會上,我也不怕你。”


    同仁醫會,是我以回春堂的名義發起,匯集各城內醫師共同研習醫術的集會。大致三個月到半年之間,會在各地約定時間聚集在一起,受到邀請,自願參與,探討醫案,提高醫術,互通有無。因受邀的醫者都是德高望重、譽滿杏林的名醫,同仁之間漸漸都以收到邀請函為榮。牛大夫、田大夫自然都是去過的。


    “前輩這話言重了,都是為了治病救人,何至於此?”沉吟片刻,我笑著說道,“常言道,防微杜漸。雖然當時無證可辨,但未雨綢繆也無不可?”


    “那若人人無病也治,豈不成了害人!?”田大夫還是不能信服,“我要將此事提上醫會,大家一起論論道理。”


    “論就論!我若錯了,我便從此不去!”牛大夫氣鼓鼓道。


    “二位前輩。”眼看著又要吵起來,我冷下臉,正色道,“如果二位是為勝負輸贏而去,恕晚輩無禮,下次都不用去。醫會的初衷,是為共同進步,是為探求真理,不是為個人爭高低的地方。你們起了這樣的頭,日後人人去了都拉踩同行,豈能再有盛景。不如早散,少些紛爭。”


    醫館是商又不在商。醫會是基於商會想到的主意,但還遠不及商會那樣的影響力。除了提煉稀有案例便於研習,也能為我提供一些不為人知的消息。


    比如,盛老夫人請人開過解毒、鎮痛的方子。比如榮府佘氏生產以後身體虧虛,一直在用補藥,但效果甚微。比如何府鄒氏一直托人在尋求子的方子。又比如誰誰家的脈象複雜,誰若被請去恐怕難以周全等等等等。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商會以物資供需、周轉,觀民情之病症、察朝廷之脈搏。醫會以病辨人,洞之以細微,借以推測世事。


    我自然不能允許它就此毀於一旦。


    廳中一時靜了,直到跑堂端上茶水。


    “麵對姑娘實在慚愧。”牛大夫率先打破沉默,“老夫方才失言,意氣用事。還請姑娘海涵。”


    “薑姑娘說得有理。這事老夫也有錯。”田大夫斜睨牛大夫一眼,“先前一時情急,並不是有意拆台。這事兒是我衝動了。但我也的確怕他誤診,兢兢業業一輩子了,豈能為了這點蠅頭小利毀了名聲。”話音墜地,竟流露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我暗自鬆了口氣,看來事情總算有了轉機。


    牛大夫和田大夫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薑姑娘年紀雖輕,卻能堅持主見,實在難得。”牛大夫拱手道,“今日是我們唐突了。還請姑娘包涵。”


    “前輩客氣了。”我連忙擺手,“文君不過說些肺腑之言。”


    兩位前輩站起身,衝我一揖到地。


    我忙還禮,將二人送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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