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道謝,向舟嶼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將那桌的茶水錢留下。


    心事重重地出了茶樓,恰逢頭頂飛過一群歸巢的雀鳥。連雀鳥也會呼朋引伴。


    我眼中酸澀,兄長不是不來,是去為我買糕點時受了辱。他定是怕自己一身狼狽惹我難過,所以回去了。


    路上人來人往,淚水無知無覺流了滿麵。好在光線昏暗,無人在意。


    待上了馬車,舟嶼掏出手帕,我才發覺自己已淚濕了前襟。


    “主子別難過,我去幫您把那些不長眼的都殺了。”千越眨巴著大眼睛,眼底既有同情,亦有憤慨,“好大的膽子,敢欺辱您的兄長。”


    我接過舟嶼的手帕,抹去臉上的淚痕,輕輕搖了搖頭,“有一個,就會有下一個,豈能都殺了。”


    千越大惑不解,“難道就這麽算了?”


    舟嶼聞言,期待地看著我。她們出身江湖 ,行事講究快意恩仇。


    我垂眸,怔怔地望著虛空沒有回答。


    車內寂靜,千越忍了一會兒,終是憋不住話道:“您真是菩薩心腸。”語氣中難掩對我的嘲諷和不滿。


    舟嶼打量著我的神色,並未附和。


    話音落下,我目光輕輕掃過兩人,語氣平靜如常:“白日他們發生爭執,晚上他們就都死了。即便你們手腳利落不留痕跡 ,我兄長如何自處?他必要承受周遭的懷疑。他是言官,最重克己複禮,倘若讓他知道,因為自己累及旁人的性命,定會心生愧疚 。若知道是我的主意,更會對我失望。我便真的見不著我的兄長了。”


    舟嶼與千越聽著,似懂非懂。


    車輪轆轆,不消片刻,已抵達回春堂前。


    我命人將對門花草集的掌櫃叫來,自己則徑直去了花廳。


    花廳裏已無光線,舟嶼很快點亮四角的油燈,將室內照得通明。


    我方才坐下,顧明彰進來。他麵上的指印早已消散,看不出任何痕跡。鄒氏賠償的三百兩,我都給了他。即便這些年他為我受了許多次委屈,我仍然想不到合適安慰的話。久而久之,我與他仿佛形成了默契,一個眼神便能明了對方是否釋懷。


    他問我上次給的藥丸用了沒有。我順從地伸出手腕,於醫者而言,沒有比這更誠實的回答了。顧明彰收回手,麵色稍緩,簡單囑咐了幾句,又從袖中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藥瓶。


    上次那瓶所剩不多,想來是葛老算計好了,給我續用的。


    我沒有馬上接過,而是望著顧明彰,等他說點什麽。


    顧明彰歎了口氣,頗有些為難的樣子:“您別這樣看著我,這樣的靈丹妙藥,除了葛老,沒人拿得出來。他說你若用了上次的藥,便將這個給你。倘若你不肯服用,就不必拿出來,惹你心煩。


    我知道這話您不愛聽,但…您到底氣什麽呢?雖說他們沒打招呼就去了宮裏,但您要是想去還不是易如反掌,這師徒沒散不是。


    從前都怕葛老脾氣大,如今才知,葛老脾氣再大,也拗不過您。我從未見過他老人家那麽謹小慎微的樣子。都這麽久了,姑娘何不得饒人處且饒人。”


    見我不答,顧明彰將藥瓶塞進我手裏,繼續說道:“是我多嘴。姑娘安心養傷,葛老除了關心您的傷,送藥之外,其他什麽也沒說。”怕我不信似的,他定定地注視著我,加重了語氣,“真的。”


    我握緊藥瓶,微微頷首。顧明彰起身出去,燈光映照著他失望的側臉,連背影也帶著一抹黯然的陰影。


    無暇多想,人已從對門請來。


    季善安在秀城,盛青萸在路上,花草集的生意已步入正軌,壽城裏現下許多事,我都是交給他去辦。


    “東家的意思是,要趕他們走?”王掌櫃疑惑地看著我,“那間鋪麵的房租交納及時,生意也算紅火,東家忽然要趕他們,恐怕吃力不討好。倒不如漲些租金劃算。”


    “不必。”我望著手中的藥瓶,冷冷說道:“不僅是這一間鋪麵,我梟記名下所有的鋪麵,都不會再租給他。往後所有的生意往來,也都不用考慮他。”


    王掌櫃這才真正明白我的用意,立刻恭敬地應了。


    我揮了揮手,讓他退下。而後有些沮喪地撐著額角發呆。


    “主子這是殺人不見血啊,”千越見王掌櫃走遠,才探出頭來,“那婢女怎麽辦?要不我把她扛出來,賣到窯子裏去?”


    我靜靜地望著她,一言不發。


    千越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我錯了,請主子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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