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並沒有下馬,他看著林忠麵無表情。


    安國公從正門迎了出來,一抬眼就望見林琛端坐在馬上,他的腳步一頓, 細細的打量了幾眼。


    一身圓領湖藍色緙絲錦袍,幾片竹葉點綴袖口,頭上帶著金座鏤空嵌珠冠,腰飾蟠螭鏤雕玉帶鉤,下頭的玉環上墜著羊脂白玉佩並銀絲繡線的荷包,依舊麵容俊逸光彩照人。


    安國公心下十分複雜,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什麽心思,甚至都弄不清楚,林琛過得好,他是開心呢?還是不開心呢?


    盡管他不想承認,看這小子的氣度神采便知道他過得是真不錯。


    衣飾可以暫且不論,林琛身上灑脫飄逸的氣質沒有半點減損,甚至更勝往昔。


    林琛已經下馬來到林如海的轎前,他伸手扶著父親下轎緩緩的向正門行來。


    安國公驚奇的發現,這父子倆身上的氣度竟然如出一轍,他想起林琛加冠禮的那一天,見到的那個小姑娘,這“一家三口”竟然有著相似的氣息,真真是不可思議。


    林如海仿佛沒發現安國公的怔愣,親熱的上前拉著他的手說道:“豈敢勞動兄長親自相迎?折煞愚弟了。”


    林琛恭恭敬敬的深深一揖:“侄兒拜見伯父。”他一如既往溫和儒雅,言笑晏晏。


    安國公看著這一對父子笑的如出一轍的臉,莫名其妙的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氣的他眼前發黑,身子一晃,隨即穩住了。


    他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從袖間抽出手絹兒, 刻意慢條斯理的擦著自己的手指,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賢弟不必客氣,賢侄……”他深吸一口氣,接道:“賢父子裏麵請吧。”


    說著退後一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如海仿佛什麽都沒察覺到,也沒看到,他再次笑著拉住安國公的手臂,親熱的邊走邊道:“兄長此次回京一定要代我向老太太問好,她老人家偌大年紀必是盼著骨肉團圓的,此番兄長歸家,老太太必然歡喜。”


    “骨肉團圓?”“歡喜?”


    安國公手臂一僵,看了一眼林如海,見其一臉真誠,似乎當真為他歡喜,不由得狐疑起來,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林忠等人不由自主的偷眼看著曾經自家的二公子。


    見他步履從容,神態灑脫的跟在林如海的身邊,用手裏的折扇輕輕的敲擊著手掌,偶爾還饒有興致的抬眼打量一下庭院,仿佛真的與安國府的眾人不熟。


    文書交接的很快,之前已經有底下的人核驗過了,兩個人不過就是交接一下印信,又因著關係特殊,難免聊一些家常。


    安國公看著父子倆,越看越來氣,咬著牙說道:“愚兄先行一步,昨日家中來信,夫人竟然病了,也不知怎樣?愚兄急著趕路,便不再多留了。”


    他說著幹脆利落的起身一抱拳,抬腳就往外走,他就不信了,這個混小子不關心太太。


    後頭傳來林如海的聲音。


    “我送兄長出去,琛兒料理一下。”


    林琛聲音平靜:“是,父親。”


    安國公腳步一頓,咬著牙心中暗道,果然是個沒心肝的,幸虧過繼出去了。


    林琛看著安國公的背影目光透著嘲諷。


    隻怕他還不知道,太太已經去了庵堂吧?那裏是皇家寺廟,來往的都是貴婦女眷,安國公就是想進都進不去,還太太病了?夢見的麽。


    林琛拂袖而去,把他丟在了腦後, 對自己曾經的這個愚蠢親爹徹底丟開了手。


    林琛看著人將東西安置妥當,到書房的時候,林如海正在看文書。


    見他進來招手說道:“快來,你看看這個,朝廷最新的邸報。”


    林琛隻瞄了兩眼便道:“這數目不對,兒子前些日子出去的時候問過,今年兩江地界並沒有大災,織造衙門……”


    “你心裏有數就好。聽說奉聖夫人不好了,三皇子最近要起身往江南來,平安州那裏也很要緊,岐王也必然會有觸動,我兒萬萬小心。”


    “垂死掙紮罷了,左右不過幾年的功夫,父親要當心。”


    林琛辭了林如海,經過抄手遊廊一路往東去,因著此行沒有女眷,春茗秋茗一並進來伺候。


    春茗正打發小丫頭鋪床,秋茗在院裏子指揮灑掃婆子們收拾落葉,遠遠見著主子進來,上前打了一個千,笑著說道:“今日我們才搬家,屋子裏簡陋些,委屈爺將就一夜,奴才已經吩咐小丫頭們進水了,爺洗洗,略去去乏。”


    “我這裏倒不要緊,左右不過是一夜的功夫,老爺那邊可安置妥當了?”


    “已經妥當了,按照爺的吩咐,先收拾了老爺的院子和書房,隻是庫房裏的東西,雖然有一部分運回了姑蘇老家,還留有不少東西在任上,按照冊子隻規置了一半兒,剩下的得明日才能妥當。”


    “這些東西不急,交給林安就行,臨行的時候都是清點好的,缺了哪一樣隻問管庫房的找補,你們兩個去歇吧。


    我明日辭別了老爺,咱們快馬加鞭趕回揚州,後日一早便要啟程了,這些日子你們辛苦些,到了平安州,都有賞。”


    “那奴才就先謝爺的賞了,一會子就傳下話去,必然誤不了爺的事。”


    林琛回到房裏,丫頭們恭敬的服侍著洗漱,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隻胡亂的睡了。


    翌日一早,給林如海磕了頭,便要離去。


    明明父子倆已經深談了多次,該叮囑的早已經叮囑過了,可如今真正的分別,林如海執著兒子的手,依然覺得有千言萬語沒有叮囑完。


    他歎息一聲說道:“兒行千裏母擔憂,父親也不遑多讓。當年你妹妹進京的時候,為父幾日未曾合眼,如今你們兄妹兩個都要遠行,為父心中著實不安……”


    “都是兒子不孝。”


    “這是哪裏話?好男兒誌在四方,為父自然是盼著我兒青雲直上的,隻是……,罷了,你去罷,切記,一切以平安為上。”


    父子二人灑淚而別,林琛帶著人一路快馬加鞭返回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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