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常言,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在被亡靈捕獲吞噬的時候,羅賓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他的一生。


    他記起了他出生的國家,位於中心大陸最北部靠近冰海的刻伊公國。也想起了父母,父親高大,是一位血統純正的北地人,母親熱情,是來自赫爾曼沙漠的盎烏人。


    揉雜了北地人與盎烏人血脈的羅賓,有著盎烏人的烏黑發色,與北地人的白皮膚,即使外表隻有十歲,也能看出五官的深刻印記。


    他在刻伊公國常年寒涼的氣候中長大,無緣法師的他夢想著成為縱橫五海的大海盜,可疾病奪走了他的生命。死後,懵懵懂懂的睜開眼來,竟成為了幽靈。後來,因為變成幽靈後的出生地是在暗骨商隊的地盤,根據幽靈族群的原則,即,“生前不論、死後成因”,天然被視為那片出生地的幽靈的兄弟姐妹,被安排到了暗骨小鎮。再後來......成為媽媽的養子,交了很多朋友。


    回想起這一生,意外很多,但總體上還是圓滿的,就是、就是他的媽媽、朋友們、阿姨叔叔們都沒法再見了,有點不甘心。


    啊啊,有點不甘心啊——


    緊緊閉闔上的雙眼滴下一滴靈魂之淚,思維漸漸陷入混沌,來自亡靈的瘋狂浸染了他殘留的理智。


    他在迷失。最後勉強保留的魂源蝸居在腦袋部分,但最後也逃不過主體被吞噬掉後自動輪回的命運。


    “......你好,你能......哪裏......嗎?”


    羅賓緩緩睜開眼睛,迷茫的眼神望向了開口的那個男孩。那是個充滿活力與生氣的男孩,他疲乏的感知告訴他,男孩是個生者。


    被救下來的那一瞬間,他有點想哭。不為了什麽,僅僅為了活下來了。


    羅賓很感激這個男孩和明顯是個強者的人偶先生,雖然也有點疑惑這一對不太普通的組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甚至也有點擔心會為暗骨小鎮帶來麻煩,不過,他還是誠懇的告訴了他們關於自己的信息。


    羅賓靜靜的恢複著靈魂,一邊等待著兩人對自己的宣判。世界上不存在白吃的午餐,但不管救下自己的目的是什麽,隻要不對他的親人朋友造成威脅,他發誓,隻要他能做到的,他一定會去完成。


    “把他帶上。”坐在男孩肩膀上的人偶先生有著低沉優雅的嗓音,明顯是兩者當中主導者的人偶先生發出了讓羅賓很是疑惑的命令。


    從兩人的對話可以猜測,他們是要去完成什麽事的,但,為什麽要帶上他?


    莫非......


    羅賓極力壓製住了自己的警惕。


    他有用的地方不多,而暗骨小鎮就在附近,他是暗骨小鎮的一員,莫非,他們想對暗骨小鎮做些什麽?


    格裏芬眨眨眼睛,看了看幽靈羅賓有點警惕與憂慮的臉色——也許羅賓極力掩藏了,可他似乎一直生活在單純的環境裏,明顯的連格裏芬都能看出來——格裏芬以眼神詢問導師:為什麽要帶上羅賓?


    ‘有用。’導師的聲音從格裏芬的心底冒出,成功的嚇了格裏芬一跳。


    ‘心靈係法術,三級,心靈通道,也被歸入了通用係。效用是通過解析心靈波頻,在施術者與被施術者之間構築一條心靈通道,常用來隱秘交流。’解釋了一通之後,人偶說:‘你也不需要在外界出聲,直接在心裏默念啟動詞,心靈,然後加上你說的話,我就能聽到了。以及,結束詞是結束。’


    本來,心靈通道是法師之間使用的,法師們不需要什麽啟動詞結束詞,調動精神力就可以直接連接上,想說什麽不想說什麽都可以控製。可誰讓他的小學徒還是個凡人呢,他隻好稍稍打了點補丁,設置了一下啟動詞結束詞,既是交流的按鈕,也是防止小學徒思維發散認為他偷窺自己心裏話的安慰性的門檻。


    果然,格裏芬還真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自己的腹誹被導師聽到,那下場估計很慘。


    格裏芬在心裏默念:‘心靈。’


    心中有一種敞開心扉任人觀賞的感覺,談不上難受,就有點怪。


    ‘導師?’


    ‘嗯。’


    ‘為什麽說羅賓有用啊?’努力忽視別扭的心靈感覺,格裏芬思索起了原因。目前已知,預知之地就在暗骨小鎮附近,羅賓確實是暗骨小鎮鎮上一員,又根據羅賓所說,鎮上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孩童嗜睡症......預知中心好像是花,但也有可能不是花。導師的意思是,他預知的重點應當是暗骨小鎮嗎?


    格裏芬開始頭腦風暴。


    好像猜到了格裏芬的想法,人偶無奈開口:‘別想太多,那花無疑是最重要的,隻不過......’那花散發的氣味分子與能量波動......有那個世界的味道。但人偶還不確定這聯係是淺是深,決定先看看再說,‘或許你的預知,和他有一點關係。’


    ‘啊?’格裏芬不解,但導師卻沒繼續說。為了避免暴露一些尷尬的內心戲,格裏芬低吟了‘結束’,匆匆掛掉了這次心靈通話。


    心靈對話隻是一瞬間,羅賓還保持著有些警惕的表情,格裏芬想了想,還是聽從導師的話,開口道:“請隨我們走吧。”


    看了眼羅賓虛弱的臉色和才露出部分身體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等你恢複好之後。”


    羅賓一時沒有回答,過後似乎是思慮好了,才抿抿唇,輕輕點了點頭。


    羅賓的想法說起來很實際。他的命是這倆人救的,現在他能感覺到原本被吞噬的魂力一點點回流回來。而且,他真的可以說不嗎?羅賓看上去年齡小,但其實也至少有百歲之上了,強者為尊的理念他還是明白的。那個看上去比他外表還要小的男孩似乎是個好說話的,但那男孩很聽人偶先生的話,而人偶先生身上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氣場,羅賓在生前那些貴族老爺和高高在上的法師大人身上感受過,那些大人們一向不容他人反駁。


    走一步看一步吧。羅賓安慰自己。也許,是他多心了,暗骨小鎮上既沒有寶藏也沒有值得在意的稀罕之物,隻有一些弱小的幽靈居民,弱小到就是役使死靈的死靈法師也不會太在意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人偶導師沒說話,安安靜靜的仿佛真的是一隻普通人偶。百無聊賴的格裏芬隻好觀察起羅賓的恢複情況。


    這場麵說起來是有點驚悚的。陰風穿過枯枝樹林,引起漆黑鴉鳥呼喚死亡的叫聲,陰雲籠罩下,幽深的山洞前,一個半透明的幽靈男孩半隻身體都鑲嵌在一個亡靈身上,亡靈被透明絲線桎梏,長發下看不清的人臉更為扭曲,想要掙紮也無力。如雙生般姿勢親密的幽靈與亡靈,卻是在爭奪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亡靈的靈魂氣息如泄洪般流出,氣息愈加虛弱,與之相對的,羅賓的靈魂之力漸漸回複,身體也被一點點的“吐”了出來。


    直到連腳也被“吐”出來後,羅賓才算是徹底擺脫了亡靈的死亡威脅,“氣喘籲籲”的雙手撐在地上“喘氣”。


    說是喘氣,是誇張了。格裏芬還是知道的,幽靈是死魂,沒有喘氣這個功能。但羅賓表現出來這點,是一種活著時候的刻印,在生死存亡之際,條件反射的用了自己認為能夠舒緩身心的方式,這也可以看出,羅賓,並沒有完全走出活著時候留下的身體印象。


    低念了開啟詞,格裏芬在心靈呼喚導師:‘導師,現在出發嗎?’男孩腳尖輕輕叩擊地麵,腳踝扭動,活動著因長時間站立而有點僵硬的小腿。


    ‘走。’人偶導師從格裏芬肩膀上站起來,靈活的飛回了格裏芬胸口的口袋裏,但在縮進口袋之前,人偶灰色的眼珠瞥了眼那氣息虛弱衰敗的亡靈。


    亡靈流失了一大筆靈魂之力,再加上之前受的傷也沒有好,本就不多的腦子現在更是被瘋狂擠壓到一點不剩,若不是靈絲還束縛住,估計要瘋到直接衝上來把他的仇人吞吃幹淨。


    此刻宛如提線木偶的亡靈卻隻能惡狠狠盯著罪魁禍首。


    人偶撬動魔力,魔力勾連的操偶靈絲從綁住亡靈肢體的部分慢慢探出了一截又一截的新絲線,絲線透明到堪稱晶瑩剔透,卻輕輕捆縛住亡靈全身。越來越多的絲線把亡靈捆成了一隻蠶蛹,直到最後一根絲線遮住亡靈的驚恐眼神。無理智的亡靈也隻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一點較大的情緒波動。


    蠶蛹靜悄悄的立著,格裏芬多看了幾眼。而始作俑者的人偶導師卻像是不耐煩的樣子,縮進口袋,扯了幾下格裏芬的外套——順帶一提,格裏芬今天穿的是據說是西大陸流行的款式,是一種便於行動的工裝外套,被本先生重新設計了一下,運用了魔植的纖維與魔物的絲製成,更為帥氣與實用,不僅保溫還有一定的防禦功能。


    “......”格裏芬差點沒被拉的一個踉蹌。就算變成人偶了,導師的力氣也好大。


    明白這是催促的格裏芬一邊對已經平複好身體狀態的羅賓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自己走,一邊又走半步回頭半步,想看看蠶蛹亡靈會變成什麽樣,是就這樣被一直禁錮住,還是什麽。


    羅賓撐著半透明的身體,腳步輕飄飄的隨著格裏芬走起,內心深深歎了一口氣,但也沒有產生什麽怨懟的情緒,隻是有點無奈而已。


    在他們身後,透明的靈絲漸漸染上了灰色,而隨著灰色愈深,蠶蛹一點點癟下去,就好像裏麵的亡靈被一層層剝開了不存在的人皮與血肉。


    最後,悄無聲息的,靈絲縮回了一個球,蜷縮一塊,又慢慢的因主人魔力的消散而如煙霧般散成了一團灰煙,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再也找不出一點異狀。


    與此同時,正一步一個腳印慢吞吞走著的格裏芬若有所覺的回頭,卻隻看到空無一物的林間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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