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好走些。路寬了不少,寬處四匹馬可以並排走,窄的地方也可以過兩匹馬;人煙開始稠密起來,每隔五到十五裏設有驛站,大的驛站還有茶肆,馬店和幺店子。逢山有路,遇水有橋,有的路段用亂石鋪就,有的是平整的青石板,還有用紅色花崗岩鋪成的,襯著青山碧水,別有一番韻味。


    過飛越嶺下到化林坪,那裏有駐軍五百餘人。那劉巡檢說這裏已屬於瀘定縣地界,他們隻能送到這裏,遂告辭而去。


    他們跟著向巴的馬幫繼續向前。一路上,護衛不時報告前麵有人鬼鬼祟祟,探頭探腦。不過都懾於龐大的吐蕃馬幫,不敢上前。


    老家現在如何?家人是否安全?中原局勢如何?劉暢是否舉事?。。。。。。自從沈謙到了雅州,一切音信斷絕,他日夜憂心,恨不能插翅飛回錢塘。跟著馬幫雖然安全,但是馬幫行程非常緩慢,一天不過二三十裏。他覺得不能再拖了,跟沈青娘商量,他想帶著三個護衛先到打箭爐,由那裏打探消息再想法子去鬆州,沿岷江而下;或者繞道昌都遠走青海玉樹。


    青娘近來思慮過重,越發沉默,消瘦的厲害。她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報仇的事可以緩一緩,義父隻剩下阿仲一條血脈,無論如何得先保住了。她知道阿仲現在隻有跟著吐蕃馬幫是安全的,一口答應留下,跟著阿仲去阿奴的部落。至於沈嘉木,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把他的想法忽略,沈謙更沒有半點把弟弟賣掉做苦力的愧疚。


    他找到阿奴,許了許多財物,阿奴不為所動。最後沈謙想起阿錯的願望,應諾來年來接劉仲他們的時候,把阿錯也帶走,他們沈家雖然沒有馬幫,但是跟川西一帶的馬幫關係很好,可以推薦阿錯進入馬幫學習。阿奴挑挑眉頭,仍然不回答。沈謙又加上一條,沈家的大船常走海外,最遠的地方可達慢八撒(今肯尼亞蒙巴薩),那裏的人皮膚是黑色的,他可以讓阿錯上船學習,待遇與沈家上船的子弟相同。見阿奴意動,但是仍不鬆口。他又加一句,不會因為阿錯是異族就區別對待。加上最後一句是因為他想起前兩天,阿奴看見沈嘉木的筆記裏把她稱為‘小番女’,她大發脾氣,硬拗到他改寫成阿依族小美女才罷休。沈嘉木雖然有些狷介,不通世務,但是生性曠達,加上大漢積極與外國異族通商,長安城,江浙一帶遍地是胡人夷人,倒沒有什麽歧視的意思。隻是自古以來中華自持上國,對異族稱呼就是如此。見阿奴生怒,才覺得‘番’字確有歧視之意,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改了稱呼。沈謙翻了翻筆記前麵,居然將阿依族稱為吐蕃西南‘野番’,難怪阿奴生氣。


    阿奴聞言,笑得像朵花,馬上拿出紙張,示意沈謙寫成契約。


    沈謙幾乎吐血。這場談判是他自從接手沈家暗部以來輸最慘的,賠上弟妹和外甥,四個護衛不說,還要黃金足金一千五百兩,白銀五千兩;當年產的鬆江三梭布三千匹,其中青色一千匹,白色一千匹,黑色一千匹。除財貨外,還要包辦阿錯的前程。在這一年裏,沈家七人必須幹活,阿奴的理由‘寨子裏沒有白吃飯的’,沈謙腹誹‘那幾千兩金銀是幹什麽的’,不過他沒敢說出口,相處這些日子,阿奴死要錢的性子他很清楚。


    契約規定:沈嘉木要教會阿依族人學習漢文,要達到至少二十人可以用漢文寫一篇契約,並且能夠流利的說漢話,少一人學會就扣銀100兩。四個護衛教拳腳功夫,其中十二要教兩個族人學會連珠箭,教不會扣銀五百兩。十七,十九出身技子門溫家,至少要在阿依族收徒四人,兩男兩女,若是藏拙扣銀五百兩。另外一個老七,安靜木訥,所長技藝還沒有被劉仲出賣,阿奴問他擅長什麽,他不明所以,老老實實的說單刀和繩鏢,沒有門派。阿奴大喜,要沈謙寫上老七為寨子裏的刀術教練,還要教會阿奴阿錯繩鏢,教不會扣銀五百兩。青娘見阿奴問的認真,插了一句‘我會袖箭’,於是青娘的工作就是教女紅和廚藝,教族裏女子袖箭,倒不用扣銀子了。沈謙諷刺‘貪多嚼不爛’,阿奴回應‘寨子裏有的是人’。不明所以的兩人在沈謙同情的目光中被決定了未來一年的忙碌生活。雖然阿奴沒有獅子大開口,要的不是很多,但是完全一邊倒,無法討價還價的局麵讓商人沈謙無比鬱卒,特別是阿奴全麵利用沈家人,還用契約言明,條款仔細的讓他暗地咬牙。最後一條讓他舒服了些,阿奴保證劉仲的學業不會被耽誤,她笑得露出兩顆小尖牙‘我會很嚴格的監督他。文有沈先生,武有十二哥哥他們,你就放心。’也隻能放心了。


    他要離開,現在首要的是瞞過令狐文。令狐文是個沉默寡言,不推不動的年輕人,一路上沉默的像個影子。劉暢叫他送沈謙劉仲出境,就隻是出境,人身安全什麽的與他無關。沈謙最初曾想求助於他,他的拒絕讓沈謙意外。此後沈謙認為此人此行說白了就是監視。


    到了沈村,漢蕃在這一帶以大渡河為界。舊的茶馬道是從沈村乘船渡大渡河走海螺溝到木雅草原,現在大都走瀘定橋,過冷竹關——大崗--頭道水--柳楊--打箭爐。


    閉關的通告兩天前已經出來了,但是吐蕃人可以出境。沈謙帶著令狐文找到沈村的關尉,說要從這裏渡河繞道木雅草原去打箭爐。令狐文也不多言,直接拿出雅州經略使的手令,命關尉在通關文碟上蓋章。


    沈謙和一行七人當著令狐文的麵渡過了大渡河,蒙在鼓裏的劉仲還對著阿奴念念不舍的灑了幾滴眼淚。第二天,確定令狐文已經離開,阿奴放了朵煙花,他們又繞回來。


    重新在關尉那裏又蓋了入境的戳。那關尉目瞪口呆,所幸令狐文不曾多言,他想想是上官親書要求關照,也不敢多問,加上沈謙又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他很爽快的蓋了章,還手書一封給了瀘定的關尉,特地說明沈謙是雅州經略使安同的人。


    沈謙帶著三個護衛跟劉仲他們分了手,雇了幾匹騾馬,腳不點地的匆忙走了。


    吐蕃人和古戈要在沈村補充一點給養,耽擱了一天。阿奴拉著阿錯和納達岩上街溜達,劉仲欲跟,阿奴說:“你現在是熊貓,重點保護對象,怎能隨便外出,想害我賠錢麽?”鬱悶的劉仲想撓牆。阿奴最近一直說劉仲是熊貓,劉仲沒有聽說過,阿奴描述一番,才知道是貘。宮裏就養了幾隻,也沒怎麽覺得珍貴,看上去又憨又呆。旁邊的扛夫插口說那是食鐵獸,大相嶺就有。阿奴駭的直笑。


    三人直奔香料店。過了大相嶺,一路上阿奴看見路邊漫山遍野的灌木開著小黃花,一問才知道那是花椒,背夫說,這裏清溪的‘正點椒子’非常好,皇帝也吃,個頭大,紅通通,麻的夠味。說完咽了一口口水,還說到了秋天,滿山滿坡都是紅點點非常好看。


    阿錯也垂涎三尺,好容易不趕路,趕緊上街去尋。他們以前買花椒都在昌都,阿錯總覺得那個味道不如在中原吃的,他沒想過烹飪水平的問題,認為是沒有買到夠味的花椒。他們生活的河穀很潮濕,花椒可除濕,所以跟茶鹽一樣是必需品,但是花椒怕澇,那裏沒法生長。阿奴雖然很討厭花椒的麻味,每隔一段時間納達岩還是會逼她吃一點。


    阿依族人食譜簡單粗糙,納達岩的廚藝很糟糕,阿奴一直吃不慣。這次到中原不過半年,因為熟悉的食物讓阿奴有了胃口,雖然趕路辛苦,她還是長高了不少。


    阿奴看見店裏有黑胡椒,問一問價格,比長安便宜,欣喜之餘,忙買了一小瓷瓶。他們不會做菜,沈青娘會。聽劉仲說沈青娘廚藝不錯。


    阿錯見一向吝嗇的妹妹花了那麽大一錠銀子才買到這麽小的一個瓷瓶,站在那裏左看右看眉開眼笑,好奇地搶過瓶子嗅了嗅,馬上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差點把瓶子甩了。阿奴唬了一跳,衝上去搶回來,蓋緊,用布包紮好,塞進花椒堆裏。一想不對,那瓶子上都是阿錯的鼻涕,又解開擦幹淨,換了塊布包好。等做完這些,一想又不對,誰知道這個混蛋有沒有把鼻涕打進瓶子,惱的滿街追著阿錯打,納達岩也不攔,笑眯眯的看著。


    等他們回來,已經過了大半天。劉仲的脖子都伸長了,見阿奴笑嘻嘻的進來,裝過身不理她。阿奴提了提手裏的豌豆涼粉:“這裏的小吃哦,味道不錯,要不要?”


    劉仲有點餓了,一把搶過,別著頭,稀裏呼嚕的吃完,味道不錯。不過他還是拗著頭,小爺很生氣,哼。


    阿奴推推他::“別跟個扭扭捏捏的小娘子似的。我跟你說,你會不會畫畫?”


    劉仲不屑:“當然會,學了五年了。”


    “那會畫地圖嗎?”


    “嗯?畫地圖幹什麽?”


    “傻子,你們有精確的西南地圖嗎?”


    “好像有。皇伯父的禦書房牆上掛著一副,圈了幾個圈,有地名,山名,每個圈一個族群,如黎州十二蠻,渝州七姓蠻什麽的。”想起阿奴討厭那些‘蠻’啊‘番’的。他偷眼看了一下阿奴。


    阿奴有些失望,沒有注意此人語句中含有不敬的詞:“有立體的圖嗎?”


    “什麽立體?”


    “就是一眼看過去就能看明白的,不是那種隻有專業人士才能看懂的地圖。”


    “你是說畫山水吧?”


    “對啊,不過尺寸比例要注意。縮小的山水,茶馬路可以畫上去吧?”


    “可以,你要用來做什麽?”


    “笨,很有用。你走過這一趟,以後不走會不會忘記?畫下來就不會忘記了。一個從來沒有走過的人拿著你的圖按圖索驥就可以了。一眼就明白哪裏有高山,河流,橋梁,雪山。”阿奴努力遊說。


    劉仲臉有些發白,結結巴巴的說:“這些是機密——要是圖流落到居心叵測的人——,”


    他又瞟一眼阿奴,“那大漢就麻煩了。”畢竟他是皇室子弟,有些事不用想就能明白。


    “啊?”阿奴一下泄了氣,還想把圖複製了賣錢的。


    “不過,”見阿奴一臉失望,劉仲有些不忍心,他倒是相信阿奴說這個沒什麽壞心眼,再想想也不是不能畫,“要不,我畫吐蕃?”他商量似的說。


    阿奴又鼓起勁來:“這也不錯。說好了,畫兩份,一分給我阿哥。”劉仲也聽說過阿錯的誌向,反正不是自己的國家,他一口答應。


    阿奴是個急性子。搬來筆墨紙硯,逼著劉仲先試試。


    劉仲愁眉苦臉,剛剛還被重執戒尺的沈嘉木抓去上課來著。


    真要下筆的時候,他才發現不行,他以前學的是寫意,這個適合他散漫的性子,沈嘉木也不逼他學工筆。沒聽說地圖是用寫意手法畫的。他抓著筆,半天落不下去。阿奴等急了,問明白,怒道:“你馬上學。”擰著他的耳朵去找沈嘉木。


    沈嘉木幸災樂禍,諷刺了好一會,不外乎是當初我怎樣怎樣費盡心思教你,你怎樣怎樣相反設法躲懶,現在沒有麵子了吧?發現學習的好處了吧?發泄了一通被兄長拋棄兼出賣的惡氣。在劉仲快要暴走之前打住,慢條斯理的給他上起課來。


    劉仲覺得自己每天過的水深火熱,背夫們是肉體受罪,他是精神和肉體雙重折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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