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阿奴起來解手。


    打箭爐三麵皆山,一到夜裏狂風怒號。四處黑沉沉地,不見一絲星光,怒風穿街過巷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尖嘯。阿奴膽小,醒了後被風聲吵得心慌。見另外兩個睡的很沉,披衣起身去找隔壁的納達岩和阿錯。


    她在二樓,長廊裏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她越發害怕,敲敲門,聽見裏麵有響動,剛鬆口氣。驀地,有亮光在門前一閃而過,阿奴打了個激靈,往後一看,底下已經是火光大作,她嚇得用阿依語尖叫:“著火啦,著火啦。。。。。。”


    風很大,吹的火苗呼啦啦地往上竄,火光裏,依稀有個身影舉著火把呆呆地站在那裏,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阿奴使勁眨眨眼,真真是在那,放完火也不跑?好像是今天買的男奴隸中的一個,不是有人看著嗎?怎麽跑出來放火。阿奴倒吸一口涼氣,要真是他,身上所有的錢不夠賠的。


    驚醒的人們衝出來,阿奴還被阿錯撞倒在地上,沒有人去在意這些,火越來越大,房屋是木石結構,被燒的在風裏劈啪作響,人們徒勞無功的救火,拚命搶救財物。天亮的時候,火熄了,房子被燒成了一個黑乎乎的空殼,像個骷髏咧著嘴獰笑。還好阿奴發現的早,眾人協力搶救出一些值錢的東西,不過家具什麽的大件東西都燒毀了。


    阿奴他們托劉仲的福,住的是貴賓院子,兩層的小樓,裏麵的家具都是從漢地訂做的,滿是彩繪,鑲嵌著珠寶,還有用獸皮裝飾的,非常名貴。阿奴心裏瓦涼瓦涼的,身上值錢的隻有那顆劉仲的珍珠了,上次沒有用出去,不知道夠不夠賠。想起劉仲,她環顧一圈,沒看見那個胖胖的身影,她暗叫不好。


    沈青娘最早發現劉仲不見的,他與沈嘉木一起住,沈嘉木睡的沉,是十七衝進去把他背出來的,正被煙火嗆得一直咳嗽,十七說,那時就沒有看見劉仲。沈青娘兩眼一黑,扶住阿蕾,此地已經是高原,她情急之下,有些喘不上氣。


    阿奴忙忙的找卓瑪,卓瑪正在審那個叫阿西的放火奴隸,他是個吐蕃人,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臉恍惚,嘴裏喃喃的念叨。是個瘋子?阿奴苦笑,自己第一次蓄奴就碰上個瘋子?


    卓瑪聽說劉仲不見,大驚失色,連忙轉頭找雲丹,也不見了,有人來報雲丹的獨眼奴隸索朗旺堆被人打暈扔在後院的角落裏,剛才人來人往,沒人去注意腳下。饒是卓瑪一向精幹,此時也是雙腿發軟,連聲叫人快去找。


    吐蕃人習俗,人死之後,家人不能念叨,否則會令死者不得安寧,心有牽掛,不能往生極樂。卓瑪此時哪裏顧得上這個,雙手合十,念叨著策代(死者代稱),如果你到了極樂世界,求佛祖保佑雲丹。


    阿奴見卓瑪走了,想想用吐蕃語問阿西:“你為什麽要放火?”


    見他不答,阿奴也不指望,還是又問了一句:“我沒有虐待你,給你飯吃,給你衣穿,你為什麽要害我?”


    阿西忽然抬起頭來,厲聲尖叫:“黑魔鬼!你是黑魔鬼!你買我們,不過為了要我們的血去祭祀你的主子。”


    “放屁!”阿奴身後傳來一聲憤怒的反駁,索朗旺堆頭上破了一個大口子,捂著頭走過來。阿奴奇怪,他為什麽這麽氣憤?


    索朗旺堆衝著阿西罵道:“狼吃了羊,栽贓在狐狸身上。毒蛇口裏吐蓮花,你就要小心。哪個黑心肝的告訴你阿奴小姐是魔鬼,他才是黑魔鬼派來害我們家少主子的。”


    阿西的臉唰的白了。


    “蠢貨,我認識阿奴小姐的族人十幾年了,從來沒有見他們害過人。阿奴小姐要帶你去的地方叫“白隅吉莫郡”(藏語,隱藏的樂園),那裏地如蓮花,他們就住在蓮花中間,”索朗旺堆剩下的那隻眼裏滿是向往:“那裏沒有頭人,差巴,堆窮,娃子和朗生(奴隸主,窮人,奴隸),人人都一樣,終日唱歌跳舞,快樂如佛國,我想去都去不了,你有那個福緣,卻信任掛著羊毛的狼說的話。”


    阿西跪下大哭:“是守衛,昨天夜裏跟我們說的,說隻要放火燒了你們,就是一件大功德。”索朗旺堆連忙去找卓瑪。


    阿奴的臉白的像紙:“你為了你的功德,要害死十幾個無辜的人?你的佛祖是這樣教你的?”


    阿西嚇得不敢哭,跪在地上簌簌發抖。


    阿奴歎口氣,叫來古戈,指指阿西:“昨天是誰做的中間人?把人退回去吧。”


    阿西驚恐萬狀,磕的滿頭是血。


    阿奴不看他:“你不是想做功德,很快就會如願以償。”


    還沒去找,那中間人和奴隸販子一起來了,誠惶誠恐。打箭爐很小,一點點事情,風一吹,就傳的街頭巷尾都知道了。他們賣的奴隸發瘋放火燒了主人的房子,事情傳出去,人人知道他們賣瘋子,這條道上就不用混了,就連他們後麵的主子也不會放過他。


    阿西已經暈過去,回去對他意味著什麽,他很明白。阿奴不想去同情他。出山這半年,她手上的血已經不少了。她現在很知道,對頭狼行善,狼有尖牙;對隻羊行善,羊有犄角。在這個世界,還是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安全些。


    劉仲和雲丹還是沒找著,阿奴奇怪,這兩個寶貝怎麽會一起失蹤?都被抓了?


    忽然,大門口一陣喧嘩,一個胖大的紅衣喇嘛一陣風似的卷進來,大聲的嚷嚷:“阿奴瑪,阿奴瑪,我的格桑梅朵,你沒有事吧?”


    阿奴嘴角抽搐。


    那個喇嘛準備衝過來,阿奴操起旁邊的棍子(剛才卓瑪準備行刑用的),抵住那喇嘛的大肚子,惱道:“不準抱我,離我十步遠,你的嗓門那麽大,我聽得見。”


    喇嘛不敢反駁,乖乖站在原地不動:“阿奴乖寶寶,讓阿爸抱抱,你沒事吧?”


    “不準!”阿奴嫌惡道:“你身上臭死了。”


    喇嘛嗅嗅自己的袖子,為自己辯解:“不會,阿爸今天很香,這些天是沐浴節,阿爸天天洗澡來著。”


    索朗旺堆這時候跑出來,很恭敬的跪在地上給喇嘛磕頭:“羅桑老爺”


    這兩個人什麽時候勾搭上了?阿奴眉心亂跳,難怪剛才索朗旺堆說什麽‘樂園’‘蓮花聖地’,原來早被這個花和尚洗腦過了。


    兩人剛才用阿依語說話,沒人聽得懂。見阿奴操起棍棒指著一個紅衣番僧,十九連忙操刀趕過來,他本來要出去找劉仲。


    那喇嘛身後的隨從閃出來,用吐蕃語教訓十九:“不得對主子無禮。”


    阿奴拉拉十九的衣角,小聲道:“沒事,那是我父親。”


    十九和後來趕來的沈青娘當場被雷的外焦裏嫩。


    阿奴覺得很丟臉,隨後趕來的納達岩拍拍她,對著羅桑大眼瞪小眼。


    阿依族跟外界沒什麽聯係,她對於和尚喇嘛的認知程度並不高,大多來自於前世的零星印象,以為修行者都是清心寡欲。三歲時忽然發現一個喇嘛站在自己的小屋前喊自己‘阿奴寶寶’,當然,那時候還沒有現在這麽胖,長相還過得去。她以為碰上色狼,嚇得把門窗關得緊緊的,站在屋子裏直發抖,直到納達岩趕來,才知道自己跟阿錯的父親不是同一個,居然是這個叫羅桑嘉措的吐蕃喇嘛,小心髒驚嚇過度差點罷工,死活不肯認他。後來,五歲時,他又來一次,八歲時再來一次,一共隻見過三次,一次比一次胖,顯然喇嘛這個行當很養人。對於自己的父親是個風liu的肥胖花和尚這件事,阿奴至今不能緩過氣來。


    出山後,阿奴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寧瑪派在家修行的喇嘛,稱為‘格聶’,可以結婚,才稍稍釋然。問他為什麽翻山越嶺跑到阿依族來,羅桑色迷迷(阿奴的看法)地說:“我一眼看見美蒂,空中有個聲音告訴我,她就是我的的空行母。”空行母是什麽東西,阿奴不知道,據納達岩解釋那是隻有高僧才能看見的,看羅桑的德性也不像是有大修行的高僧,隻能解釋成此人根本就是個六根不淨,到處招搖撞騙的花和尚。


    阿奴很煩,揮揮手趕蒼蠅似的:“我沒事,你走吧,不是過那個什麽節麽?多洗洗。你一年也就洗這麽一次。”


    羅桑的胖臉很受傷,阿奴別過臉不看他,


    阿奴看見沈青娘等人都操著兵器,楞了一下,苦笑道:“你們不要出去了,卓瑪嬸嬸找不到人,你們出去也白搭。”


    沈青娘怔住,滿臉無措。羅桑見到一個秀美的漢族少婦滿臉愁容,心裏癢癢,剛動一下,阿奴的棍子橫過來。阿奴見他兩眼盯著沈青娘,哪會不明白他轉什麽心思,聽說羅桑跟著有些喇嘛搞什麽雙xiu,上次來就看見他跟一個貴婦人勾勾搭搭,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隻有美蒂那個光著臉蛋不長腦子的女人才會看上他。


    羅桑被棍子打了一下,看見女兒偏著頭很鄙夷地看著他,才想起女兒在這裏,還是收斂些,美人反正到處都是,忙一臉諂笑看著阿奴。


    阿奴想想說道:“你大概也聽說了,這裏被抓走兩個人,你能不能幫忙,具體問卓瑪。”


    羅桑說:“路上就聽說了,我已經叫人去找了。”


    阿奴對沈青娘說:“青姨,您再等等吧,他,”阿奴指指羅桑:“在這裏很有辦法。你要是出去,我保證不了你的安全。這裏很亂,是拳頭說話的地方。”


    又對羅桑說:“房子是我買的奴隸燒的,我沒錢了,你付給卓瑪嬸嬸吧。”冤大頭的錢,給他找女人,不如自己花了。


    羅桑一一應下,還是不走。阿奴挑眉:“上次聽卓瑪嬸嬸說,你又找到空行母了?”


    羅桑老臉一紅,這種事被女兒說出來,還是蠻尷尬。


    阿奴慶幸說道:“也好,叫她給你再生孩子就是了,我對你的產業不感興趣。”


    羅桑不吱聲,兩人一時無話可說。


    羅桑看看自己唯一的小女兒,又高興又心酸。中原走一趟,阿奴又高了些,越大越漂亮了,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格桑花。自己才見過她三次。十幾年前,自己還很年輕英俊,熱血沸騰,為了尋找那傳說中的蓮花聖地,帶著十幾個人,在吐蕃東南部裏找了一年,一路上苦不堪言,看不見邊的草地泥潭,數不清的雪山冰川,殺不完的毒蛇猛獸,走不出的原始密林,隨從都死光了,他也差點死在貢嘎龍雪山下,剛好被路過的古戈救了,帶回了阿依族,遇見了美蒂,美蒂那時已經有丈夫,她是月神祭司,根據他們的族規,可以有很多男人。美蒂美得像仙女,熱情奔放,跟她在一起,羅桑覺得像到了天堂一樣。後來自己忍不住思鄉的情緒,偷偷跟著古戈溜回了家,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年多,古戈說美蒂給她生了個女兒,很漂亮,多的話他就不肯說了。吐蕃人很重視孩子,第一個孩子是女兒被認為是福氣,他也不例外,興衝衝的趕回去。哪知道阿奴根本沒有跟美蒂一起生活在河穀的寨子裏,而是跟著納達岩兩個人離群索居,住在山腰的小屋裏,他去看她的時候,隻看到一個又瘦又小,還沒有到他腿彎高的孩子吃力的抱著一罐子水,慢慢的走到小木屋裏,他忍不住叫了阿奴一聲,把她嚇壞了,那以後他都小心翼翼,不敢對著阿奴大聲說話,實際上是不知道怎麽說,由於第一印象,阿奴在他心裏,一直好像吹口氣就會飛走。他跟美蒂吵了一架,被美蒂趕出阿依族,那裏往來不易,隻能隔幾年偷偷去看女兒一眼,阿奴始終不肯正眼看他。


    他這些年女人不少,都沒生下一兒半女,隻有阿奴一根獨苗。他是洛隆宗頭人齊美央宗的兒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最小一個。土地是大哥的,二哥給卓瑪家入贅(吐蕃習俗與漢地不同,贅婿在女家與其妻獲全部財產的繼承權,在家庭或社會上都受到尊重),他是幼子,錢財分的多些。底下的管家能幹,在昌都經商賺的盆滿缽滿,很有錢。他一心修行,指望阿奴繼承家業,招個女婿入贅,阿奴不肯。眼看一年年地大了,寶貝女兒心裏隻有那個跟他一樣老的男人。他瞪著已經越長越小的眼睛,很不滿地看著納達岩。


    兩人根本不搭理他,納達岩牽著阿奴吃早飯去。羅桑硬著頭皮跟上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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