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雪牆不怎麽結實,兩人又將雪牆頂部扒開一個口子爬進去。


    月亮早已升起,一輪銀盤嵌在黑魆魆的山脊上,映襯得滿地雪光,隻是兩人貓在冰牆後麵,隻有一點光線從頂上漏下,勉強可以看見對方的輪廓。


    圍著毯子坐下來後,漸漸的兩人覺得越來越冷,隻好一直說話。


    最後雲丹發現阿奴說話都帶著顫音,心想再這麽下去,隻怕兩人都挨不到天亮。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問道:“要不要過來?”


    “嗯?”


    “我說,過來。”雲丹聲音大了些。


    “不要。”雖然怎麽也沒法將雲丹跟色狼聯想起來,但是兩人的關係可沒那麽親近。


    雲丹大聲道:“不想凍死就過來。”


    阿奴猶豫了,真的很冷,她站起來活動了幾下也沒能讓發抖的骨頭放鬆下來,她說道:“那你不準動手動腳。”


    雲丹惱了:“我是那種人麽?”


    “那可說不定,阿爸說你鑽人家黑帳篷來著。”


    雲丹忽然恨起羅桑的大嘴巴,為了討好女兒什麽都說。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以為然:“這算什麽,你情我願,還是她求我鑽的。”


    還是真的?阿奴還以為是羅桑誤會了,畢竟雲丹這人脾氣古怪得緊。


    草原上的吐蕃姑娘一過成年禮,父母就會給她一個單獨的小帳篷,看上她的男人都可以去鑽這個帳篷,隻要姑娘願意,她就會將獒犬牽走,父母不會幹涉。直到這個姑娘生下一個孩子,證明她可以生孩子,她才可以嫁人。至於那孩子,男方也會當成自己的孩子照顧。這也是吐蕃人生活環境太嚴酷造成的。


    見阿奴沒說話,雲丹有些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就你那身材,求我我也不肯鑽你的帳篷。”


    阿奴嗤笑:“原來你喜歡胖母牛,那真是太好了,我安全了。”


    兩人好容易有些融洽的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不時可以聽見雲丹粗重的呼吸,這家夥又生氣了,小心眼。她還想說什麽,冷不防被雲丹一把拉過去,他迅速的摸過毯子將兩人裹起來,兩張毯子包在一起暖和了不少。雲丹用力過頭了些,阿奴一頭撞在他胸口,雲丹悶哼了一聲。


    她想想雲丹畢竟是為了自己受這個罪,否則以他的大少爺脾氣,這時早躲在被窩裏,還是別鬧僵的好,先開口道:“都是大人了,脾氣還跟孩子似的。”


    “我當然是大人了,誰像你,腦子個子都沒長。”


    阿奴發現此人說的是真的,自己前平後扁,不會比某個被人說成身材隻有十二歲的大牌女明星好多少,也許是太冷,腦子不那麽靈活,她竟說不出話來反駁。


    雲丹沒等到阿奴回答,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分,連忙改口:“可是越長越漂亮啦。”


    居然拐彎罵她是草包美人?阿奴反諷道:“那比得上你,腦子裏的草都漫到臉上了。”


    雲丹半天才回味過來,阿奴在罵他裏外都是草包,氣得伸手去掐她的脖子。阿奴本是靠著他,此刻手一抬,她沒防備往後就倒在地上,她連忙爬起來,剛好一頭撞在伸手去拉她的雲丹的下巴,‘咚’的一聲,,兩人都覺得耳朵裏一陣嗡嗡作響。雲丹痛得齜牙咧嘴:“死丫頭,凍死你算了。”


    兩人從溫暖的毯子出來,一會兒就冷得發抖,雲丹無法,隻好又將阿奴拉過來:“說好了,老實點,不準亂動。”


    阿奴嘀咕:“是你亂動。”


    兩人重新又裹好,阿奴打個哈欠,漸漸的睡意湧上來,她問道:“為什麽阿岩要在這種雪山上修行?噶瑪寺難道人滿為患?”


    “這座神山是康區十八座神山之首,險惡的環境能鍛煉意誌力,那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他為什麽要修行,不是說去學醫嗎?修行能讓他更快樂嗎?跟我在一起不好麽?”


    雲丹不知道怎麽回答。


    良久,阿奴喃喃道:“雲丹,我是不是很漂亮?”


    “是。”


    “聽說長期苦修的人把女人看成紅粉骷髏一般,那我再漂亮也沒用啦。”


    “所以你還是把臉遮起來比較好,別嚇著孩子。”


    阿奴怒道:“不是說我漂亮嗎?”


    “漂亮也會嚇死人的,比如魔母。”


    阿奴氣得猛掐雲丹,雲丹痛的大叫,阿奴恨到:“叫丹派把那個骷髏麵具送給我,天天在你麵前戴。”


    “那再好不過。”


    阿奴覺得雲丹話裏有話,有些不自在,連忙轉移話題,問他與羅桑這次遊學的情況。


    最後談到劉仲,阿奴歎道:“也不知道他怎樣了,他臨走的時候沒有等到你,失望的不得了。”


    雲丹講起劉仲,語調就溫柔不少,又想起自己偷聽到阿波說的話,提議道:“不如我們去中原找他?”


    “現在?”阿奴嚇了一跳,“中原從南到北還在打戰呢,聽他舅舅沈謙說,一路上十室九空,不會比這裏熱鬧多少。”


    “我跟著馱鹽人走過了藏北啦,下一步想去中原看看,然後向北繞玉樹那邊走唐古拉回來。”


    “還要遊學啊?你以後想幹什麽?繼承你阿爸的領地?”阿奴問道。


    雲丹忽然有些扭捏:“想將阿爸的領地擴大。”


    “那,那不是要打戰?”阿奴沒想到當年那個天天在死亡線上掙紮的少年居然變得野心勃勃。


    雲丹解釋:“現在不是我們吞並別人,就是被別人吞並掉。再說了,吐蕃人跟中原不同,他們隻追隨強者,隻要你夠強威望夠高,有時候未必需要殺人就可以達到目的。比如鬆讚幹布讚普就是用計收服蘇毗。”


    “不戰而屈人之兵?”


    “對。”雲丹躊躇滿誌。“當然隻是一部分,完全不用刀兵那是妄想,師父說他會幫我,現在我隻是欠缺資曆,我想去中原看看。”


    “隻是擴大領地需要搞這麽大陣仗麽?”還準備到中原遛彎?人家鬆讚幹布可沒到過中原照樣統一了吐蕃,不過貌似跟中原人接觸過的吐蕃人最後都會變得狡猾狡猾滴。想起上次羅桑就是用錢買的草原,還有索朗旺堆說過他阿爸就是走投無路才把土地賣了做奴隸的,阿奴疑惑:“像阿爸那樣用錢賣不是也可以?”


    “嗯,也有一些過不下去的頭人和差巴將土地出賣,不過很少,大都寧願像貢覺人一樣去搶劫。”


    基本上他們的思路就不在一塊,雲丹的終極夢想是將領地擴大到整個康區。阿奴想還是用錢砸人多爽快啊,又不用流血,嗯,前提是要有足夠的錢。


    談著談著兩人覺得索然無味,阿奴打個哈欠,還想打起精神說些什麽,雲丹已經不勝其煩:“睡覺,不然把你扔出去。”阿奴扁扁嘴,誰喜歡跟你說話來著,還是阿仲好啊,說什麽他都聽。


    第二天,阿奴被雲丹的心跳聲吵醒。半夜裏,雲丹將兩人重新包了一下,阿奴正靠在他的胸口。雲丹早醒了,正垂著眼皮看她,見她醒來,迅速別開臉道:“趕緊走吧。”


    兩人匆匆抹了把雪擦臉,又就著雪水吃了一些糌粑粉,一股寒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還好一晚上沒有下雪,他們很快找到昨天的那個地方,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及膝的雪往上爬,有時候實在沒法走,隻有一點一點小心的爬過去。。


    等爬到半山時找到那個叫乃寧的溶洞時,兩人已經滾的一身雪泥。


    溶洞口很小,靠近洞口的地方有不少佛塔和塑像,裏麵卻很大,可以容納幾千人,這裏空蕩蕩的除了石柱石筍,再無生氣。


    他們又試著尋找別的洞口,這是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溶洞。直到天黑下來,還是沒有找到,兩人又累又餓,隻好回到乃寧溶洞,在那裏偎依著過了一夜。


    第三天,阿奴說道:“要是找不著,就回去吧,馬放在山下已經兩天了。”


    雲丹倒沒有忘記給他的寶貝馬帶吃的,不過馬一直扔在山下不安全,要是被野獸吃了,他倆回去就成問題了。


    雲丹答應了一聲,忽然豎起耳朵,示意阿奴跟上他。轉個彎,他們看見幾個白衣喇嘛正盤腿坐在前方的雪地裏,頭上霧氣蒸騰,奇怪的是身上的衣服像是濕的。


    阿奴大奇,拉拉雲丹,雲丹回頭低聲說道:“他們在修煉拙火定,身上會發熱,不怕冷。”仔細看了一會又說道:“是在考試,要將衣服浸在冰水裏,然後再穿在身上,直到烘幹為止就算通過。”


    雲丹背後被輕輕打了一記,他擺擺手道:“不要鬧,修煉不可驚擾。”


    身後傳來一個男人感到意外地聲音:“咦,原來你知道?”


    不是阿奴,雲丹往後一看,兩個喇嘛正手持鏤花空心鐵棍對著他們,阿奴朝他苦笑一下,總算是找著了,不過看起來不太妙。


    雲丹看著他們,他們也在打量雲丹,良久,雲丹忽道:“噶鬆?”


    右邊那年輕一些喇嘛奇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雲丹放鬆下來:“我是雲丹,察雅的雲丹。”


    噶鬆還是沒有放下棍子:“雲丹?不像。”


    雲丹那年去噶瑪寺求醫,是當時還是小喇嘛的噶鬆照顧的,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他形貌大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病歪歪的小男孩。


    “是我,那時候是你照顧了我好幾天,我身上痛的吃不下飯的時候,還是你煮了一碗“土巴”(青稞肉粥)喂我。”


    噶鬆放下棍子,上下打量,一臉欣慰:“真是你?這麽大了,病好了?誰那麽大本事把你治好了?”


    “不是病,是有人在我身體裏插了針,後來拉姆寺的格西拉巴頓丹無意中發現的。”


    “是誰?這麽壞心眼。”噶鬆驚愕,然怪當時寺裏的格西總找不出病因。雲丹那件事也算轟動一時,不過他已經與世隔絕在山中修煉,根本就沒聽說過。


    雲丹苦笑一下,沒有回答,噶鬆看見阿奴的發型,喜道:“你妻子?成親了?”他看顧過雲丹一場,對雲丹很是同情,見到當年被預言活不了多久的孩子如今健康長大,還娶了妻子,覺得很高興。他開始好奇的上下打量阿奴,漂亮是漂亮,隻是太瘦了些。阿奴被他看的有些狼狽,不過這人眼神很幹淨,裏麵隻有好奇。


    雲丹也不解釋,問道:“向巴啦是不是在這裏閉關?”


    “對,你來找向巴啦?不行,掌教吩咐過,任何人不能打擾他們。”噶鬆後退一步,堅決的說道。


    真在這裏,阿奴大喜:“那,那。。。。。。”


    雲丹接過話頭:“那跟著向巴啦修行的另外一個人呢?我們可以見見吧?”


    噶鬆問道:“你們不是找向巴?”


    阿奴搖頭:“我找納達岩。”


    噶鬆一口否認:“沒有這個人。”


    雲丹吃驚:“丹派說跟向巴一起修行閉關的,怎會沒有?”


    噶鬆恍然大悟:“你是指丹增啦,不行,他更不能打擾,向巴啦偶爾還有出來走動一下,他根本就沒有出來過。”言下之意很是佩服。


    阿奴和雲丹互看一眼,阿奴問道:“不能見見嗎?他是我丈夫。”


    發現這邊有了動靜,周圍護法的喇嘛們都圍過來,看著足有二三十人。她是明白了,沒有經過這些喇嘛,她是甭想見到納達岩。再說具體人在哪兒還不知道,她看了看喇嘛們後麵,遠遠的有一排被雪埋了半截出口的洞窟,眼淚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噶鬆聽說不是雲丹的妻子,很怪異的撇了雲丹一眼,堅決回答道:“不能驚擾。”


    阿奴低下頭,淚水一滴滴打在雪地上,雲丹轉過臉低聲問道:“真的不行,就看一眼也不行嗎?”


    噶鬆搖頭:“修煉不可驚擾。”


    阿奴吸吸鼻子問道:“他好嗎?”


    見她滿臉是淚,噶鬆有些不忍心,想想說一下丹增的狀況也許可以安慰一下她,:“我好奇偷看過,他很好。”


    “他有沒有吃東西?”


    “不用怎麽吃東西。”


    “不用睡覺嗎?”


    “呃,都在打坐的。放心,他很好,有人照顧他。”


    雲丹見到這些人裏有一些鐵棒喇嘛,明白過來不是一般的修煉,看來真不能打擾,生恐阿奴壞脾氣上來大喊大叫,連忙安慰阿奴道:“就再等兩年吧,兩年後我一定陪你過來怎樣?”


    阿奴一直搖頭,她也不知道怎麽辦,看著這些在冰天雪地裏虔誠守護的喇嘛們,她沒敢像對著丹派那樣撒潑。


    見她哭得快站不住,雲丹沒法,隻好抱著任她哭個夠。這裏海拔很高,阿奴哭了一會兒就覺得喘不上氣。雲丹見她沒哭了,正暗自慶幸,噶鬆忽然驚叫:“她昏過去了。”


    兩人手忙腳亂,將阿奴放平,雲丹掐了掐她的人中,給她灌了幾口酒,酒沿著嘴角溢出來,見她臉色青灰,他急道:“不行,要趕緊背她下去。”


    噶鬆將阿奴放在雲丹背上,帶著幾個喇嘛護送他們下山。雲丹心急如焚,背著阿奴跌跌撞撞地差點摔進山穀,幸而被噶鬆的棍子擋了一下。


    他一路衝下山,直到山腳,才將阿奴放下。沒有多久她就醒過來,見上方一圈的光頭,嚇了一跳,醒悟過來是山上的喇嘛們。那些人見她醒了,黑黝黝的臉上喜笑顏開,雲丹擠進來,見她醒了,鬆了口氣說道:“這裏不能久待。”這裏雖是山腳,但是海拔仍然比察木多高很多。


    阿奴心髒跳得的厲害,昏沉沉地說不出話,隻有緩緩的點點頭,見她配合,雲丹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他抱起阿奴,匆匆告別噶鬆他們,兩人一騎,飛快的選擇低地往下跑去,直到一個河穀旁,阿奴才漸漸緩過氣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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