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宅子原是沈家的,後來被沈謙送給劉暢。外麵看著是普通灰磚青瓦的雅州民居,進門轉過照壁,裏麵就是一個大天井,房屋都是木質結構的,沿著天井一進一進走到底,左邊一個小角門開進去,迎麵就是一座山,沿山拾級而上卻是一個不小的花園,裏麵是錯落著幾棟江南風格的亭台樓閣。上次他們就住在裏邊,這次也是。


    阿奴不肯與劉仲分開,見兩孩子誠惶誠恐的樣子,劉暢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揮手叫人安排住處。


    劉暢的貼身侍女青霜給阿奴安排了一棟小樓,樓前有一眼泉水池子,她住在樓上,是個侍女住樓下。劉仲就在旁邊的一個院子。見不過幾步遠,阿奴也就算了。


    這次的待遇跟上次幾十個人一起來不可同日而語,阿奴徹底體驗了一把什麽叫做貴族生活。沐浴的時候那洗澡水香噴噴,估計放了花露。泡完之後,青霜給她換上了新的素絹抹胸和同色的儒裙,雖然做工和料子都是上乘,但是跟那個華麗的洗澡水比相差太大了。阿奴一抬頭才發現這間屋子什麽都蓋著白色的素絹,不過在燭光裏渡上了一層黃暈。係帶綁好後,她覺得胸部怪怪的,這件抹胸低得很,又綁的緊,胸部居然出現了深深的乳溝,阿奴覺得好笑,果然乳溝擠一擠還是有的。一想不對,沈青娘給她做的抹胸胸口可沒這麽低。


    她顧不得怕人笑她村,連忙問青霜:“現在這個抹胸怎麽這麽低?”


    青霜低頭應道:“都是這樣。”


    阿奴沒看見外衣,正想去拿自己的皮袍。幾個侍女就趕上來給她披了一件貂毛披風,然後用布巾將阿奴的頭發慢慢絞幹。舒服的阿奴快睡著了,又被青霜推醒,給她簡單挽了個髻。


    她準備睡覺的時候,一屋子趕都趕不走的陌生丫鬟讓阿奴難受之極,最後隻好把劉仲叫來。


    劉仲已經合眼,這會子迷迷瞪瞪的上樓來,一屁股坐在阿奴床邊問道:“怎麽啦?”


    阿奴指了指丫鬟們:“她們不下去。”


    “真沒用,欺負我的時候怎麽那麽厲害。”劉仲不耐煩地嘟嚷。他抬頭斥退那些侍女,領頭的青霜不甘地多站了一會兒,劉仲操起一個銅瓜棱壺就扔過去,喝道:“滾。”青霜嚇得連忙福了一福退下。


    阿奴笑道:“還是你厲害,我都趕不走她們。”


    “她們就是吃軟怕硬,你把平日掐我的勁頭拿出來就行了。”劉仲顯然很不滿阿奴的掐指神功。


    阿奴打個哈欠,走去打開包裹:“真奇怪,她們睡覺隻穿抹胸的。”


    “什麽?”


    “轉過去。”阿奴命令道,劉仲依言轉身。阿奴連忙穿上自己的睡衣,鑽進錦被裏,雖然有火盆,還是冷得緊。她繼續說道:“她們隻穿抹胸睡覺嗎?侍女伺候人要起夜,這種天氣裏,真成美麗凍人了。”阿奴說完,覺得不對勁,看著這一屋子白色,有點怪怪的,嚇得打了個顫:“粽子,你那九叔不會想要我做通房丫頭吧?”


    劉仲立即否認:“不可能。”


    “那你的屋子什麽顏色?”每次看見劉暢他都穿白色的,這人一定有某種奇怪的癖好,比如潔癖。


    “好幾種。”劉仲看了看帳幔,“帳幔是紫色的。”


    阿奴急道:“你不覺得這裏白慘慘的就像劉暢。”往裏挪一挪:“我不敢睡,劉暢的眼珠都是紅的,好可怕。”


    劉仲倒不覺得自個的皇叔對阿奴有意思,他那種人就是阿奴說的‘做了婊子也要立個牌坊’,不會這麽明著來。但是他知道阿奴膽小,認識這麽久,還沒見她一個人睡過,有條件晚上都要點著燈。他隻好放下帳幔,鑽進錦被裏躺下,安慰道:“別怕,九皇叔雖然一開始說把你送到開封去,但是我們不答應他也沒轍。明天我想辦法讓他鬆口放你回木雅草原。其實他也是沒法子了,錢糧吃緊,士兵們開始斷頓,每日都有人逃跑。海軍有錢又不肯支援,坐山觀虎鬥,他希望沈家能幫忙。”


    阿奴看著頭頂上的白色茉莉花串,嗤笑道:“沒錢?你那九皇叔過日子再這麽窮奢極欲下去,金山銀山也會被掏空。前線將士食不果腹,吃糠咽菜,他卻日日山珍海味。你再看看帳子裏的茉莉花,現在什麽季節了?”


    劉仲這才發現帳子的四角都掛著白色的茉莉花串,一串串像白色的葡萄一樣。他咋舌道:“夏天茉莉花都不便宜了,皇叔這裏居然冬天也有,這些要多少花才串得出來?”他跟著阿奴過了幾年,雖然不缺吃喝,但是與以前那種綺羅從中的安逸驕奢的生活相比那是差了太多。他已經適應了貧苦生活,再回到錦衣玉食中反而不習慣。想起剛剛退下去的那幾個丫鬟也是雲鬢高聳,滿頭珠翠,而阿奴今日不過梳了兩根長辮,辮梢上兩顆小珍珠罷了,比她們好看多了。心裏對劉暢革命尚未成功就開始窮奢極欲的作法頗有些不以為然。剛才劉暢談起與沈家合作的建議,一開始他心裏還有些鬆動,如今看來這個皇叔隻怕也不是能成大事的。


    劉仲又道:“九皇叔曾向索瑪嬸嬸求助,不過他之前對不住人家,烏蠻又叛變立國,哪裏肯再幫他。”


    阿奴想起自己跟索瑪挑撥離間,驚得翻身坐起來:“你是說烏蠻不肯幫他,所以他才找來我們,想另辟蹊徑。”


    “對啊。”劉仲說。


    “啊!”阿奴懊惱地尖叫,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她就是。


    劉仲被她的尖叫聲嚇得也坐起來,下麵的侍女們也紛紛趕進來,又被劉仲扔東西砸出去。


    阿奴把自己跟索瑪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她捶胸頓足,在床上滾來滾去後悔不迭:“雖然索瑪還是不會幫他,但是至少會跟他虛與委蛇一段時間,這些時間足夠我回木雅草原了。”


    劉仲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段,無奈道:“誰能想到他把腦筋動到你身上,我不是叫你戴著麵紗嘛。”


    “我難道不能見人?在草原上,在烏蠻寨子裏都沒事。”阿奴日日戴著麵紗已是氣悶之極。


    “哼,雲丹說你戴著麵紗,那個三岩的旺丹還想搶人,你這幾天不戴,跟著阿合到處跑,烏蠻寨子裏那些男人看你看得兩眼發直,你不是得意的很?”劉仲語氣頗酸。


    “說什麽呢?哪裏有得意?”阿奴不自在起來,她在床上滾得衣衫不整,露出了脖子上係著的白色娟帶和一截抹胸,昏黃的燭光裏,分外的誘人,劉仲瞄到一眼,臉皮發燒,連忙抓著阿奴一把塞進被子裏:“睡覺了,今天不累麽?”心裏卻想:這死丫頭看著瘦倒是蠻有肉的,不過這抹胸怎麽這麽低,難怪阿奴不自在。


    她哪裏睡得著,沒有一會兒又開始搖劉仲:“粽子,你真要去開封?。。。。。”


    “粽子,很危險的,幹脆跟我回木雅草原吧。。。。。。”


    “粽子。。。。。。”


    結果被火大的劉仲按進被子裏,好容易聽到她呼吸均勻,總算睡著了。他翻身坐起,兩眼炯炯,就算之前很困,現在也已經被阿奴鬧的睡意全消。


    阿奴又是皺著眉頭睡著的,劉仲想起每次看見她睡覺都是緊鎖眉尖,似乎有著無窮煩惱,而自己也是她煩惱的一個來源。他伸手輕輕地抹了抹她的額頭,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低聲說道:“對不起。”見阿奴終於漸漸的鬆開了眉,長長地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層淡淡地陰影,唇角微翹,燭光裏看著惹人心憐。他籲了口氣又躺下,摸索到阿奴的手,拿起來緊緊的貼在臉上。


    他知道自己喜歡阿奴,喜歡得心都疼了。可是他朝不保夕,自己的生命都像是在大崗山的棧道上懸著,阿奴說那裏一隻跳蚤都能把人踹下去,上次救了長風自己還沒事真是老天保佑,這種好運未必會隨他一生。他要不起她,也許雲丹會是一個好的選擇,他背景雄厚,聰明機狡,對阿奴全心全意,應該可以護她平安。


    阿奴的手很小很軟,指尖有著老繭,溫暖而粗糙。這是個奇怪又充滿矛盾的小姑娘,她意誌堅強卻很愛哭,聰明卻又愛幻想,詭計多端又重情重義。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這次被軟禁完全是受他所累。如今他長大了,雙手健壯而有力,已經是個很好的獵人,不再是當年那個窩窩囊囊連母親都保不住的小男孩,現在也該換他來守護她。


    三舅舅這次一直對阿奴有意見,其實是因為自己臉上的這條疤讓沈家的盤算落了空,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舍得罵自己,隻有朝著阿奴撒氣。局勢變幻,太子哥哥生死不明,皇伯父的另外兩個活著的孩子一個年紀小小體弱多病,被送進了大相國寺,說是這樣才能養活,另外一個染上了天花去世。除去那個小皇帝,隻有自己最有資格繼承皇位。三舅舅說如今局勢越來越糟糕,眼看天下就要四分五裂,海軍與幾個世家大族都屬意自己,指望能夠接他回來收拾亂局,而他卻在遙遠的吐蕃破了相。劉仲卻覺得鬆了口氣,他不想做皇帝,跟著阿奴自由自在流浪多開心。可是他不能這麽自私,沈家的親人對自己盡心盡力,兩個舅舅和青姨更是萬裏生死相隨,這份情誼他牢牢記著。 沈家是他的根基,他要竭盡全力保全,為沈家,為自己,還有為阿奴掙一份出路。阿奴說過,日子不當要過,還要越過越好。


    樓下的青霜暗暗納罕。她本是劉暢的貼身侍女,被派過來伺候這個女蠻子,原以為她會被劉暢收房。所以給她安排了這件屋子,王爺隻喜歡白色。沒想到這個梁王世子進去了之後一夜沒有出來,聽兩人唧唧咕咕聊到天色微明,卻不涉半點猥褻。她隻好向劉暢稟報,劉暢愣了一下,斥道:“多事。”轉身走了,也沒有留下一句話。青霜隻好繼續讓阿奴住在這裏,劉仲依然夜夜溜進來做‘三陪’。侍女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看見,私底下卻流言漫天。


    令狐文這些天日子很不好過,他發現自從那個小女蠻子來了以後,他的生活可以說用水深火熱來形容。


    家裏弟媳婦日日啼哭,弟弟整日唉聲歎氣,他心裏內疚,連家也不敢回。


    劉暢不知道他們的過節,直接命令他就近保護這兩祖宗的安全。阿奴無事可做,就把他指使地像陀螺一樣轉,還經常夜半騷擾,隻要稍有反抗,她就會做個口型“阿濤”,他就得乖乖照辦,這種折磨導致他與手下的幾個侍衛都睡不飽。別的人還很羨慕他們保護一個天仙般的小美人,日日裏酸言醋語,恨不能與他對換。特別是看見他們的黑眼圈,什麽汙言穢語都有,裏麵唯一讓他高興的是,那個小女蠻子的名聲算是臭到家了。鬱悶的是,她根本聽不見。


    他已經被磨得神經衰弱開始失眠,手下的侍衛們卻夜夜鼾聲如雷。這天夜裏,他照舊躺在床上睜著眼,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敏感的聽見鼾聲的間隙有一聲輕微的響動,似一葉墜地,雅州的冬天來的遲,現在還有樹在掉葉子,當然也有不掉葉子的樹。他懶洋洋地想,要是這個死丫頭遇上刺客死掉多好。


    那之後卻悄無聲息,一切詭異的讓人發毛。令狐文畢竟是上過戰場的人,有著戰士奇異的敏感直覺。他騰地坐起,推醒身邊的小兵們,一行人屏息靜氣矮身穿過一片灌木潛到小樓前。他看見花園裏到處是刺客可以藏身的屏障,心想明天要建議郡王爺把這些東西都鏟平,光禿禿一片連隻老鼠跑過都看得見就好了。廚娘也不會跟他抱怨最近老鼠多了,做好的雞鴨老是失蹤,有一次還沒了半扇熏香豬,那可是吐蕃那邊來的。吐蕃!令狐文心中一凜。


    前麵的小樓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想上前叫醒侍女,卻聽見樓上一陣哈哈大笑,是那個小女蠻子,她又在幹什麽?他抬頭一看,二樓的紗窗上映出三條不停晃動的影子,一條小一點的影子正前仰後合,另外兩條像在打架?


    刺客!令狐文頓時熱血沸騰,揮手命令手下包抄上去。


    與此同時,樓下的燈也亮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阿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海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海緹並收藏阿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