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著陸塵翼的運糧船隊自魯家洑避大江入沌,一開始兩岸還有縷縷炊煙,漸漸的荒無人跡。第三天,進入了百裏荒,青青蘆葦蕩一望無邊,遠處隻有零星幾隻水鳥起落,一艘艘運糧船劃開平滑如綢的水麵,耳邊水聲嘩然。


    聽範文瀾說,往常商船走百裏荒夜裏不敢停泊。就是往來換防的兵船都要徹夜鳴櫓,弓弩上弦,擊鼓鉦以壯聲氣,同時是告知諸位江洋大盜,此乃兵船,並無油水可撈。


    轉眼入夜,滿天星光,兩岸黑魆魆的蘆葦蕩裏像隱藏著隨時會暴起傷人的怪獸。船隊都是臨時征調的貨船,隻有四艘戰艦,其中還包括陸塵翼的旗艦,前麵三艘,押後一艘。見前麵的兵船毫無敲鑼打鼓的興致,而自己的客船跟在船隊的中後部,總覺得沒什麽保障。阿奴心中踹踹,頭一偏:“阿哥,通知下去,今晚所有人打起精神,特別是範文瀾他們。明早平安到鄂州,大家都有重賞,我請大家上酒樓喝酒。”


    夜航船其實很無聊,還沒到半夜,阿奴已經哈欠連天,見趙惜靠在床上也是睡眼惺忪。阿奴推推她:“真是沒用,這點困都挨不得,你怎麽當殺手的?”


    趙惜翻個身:“我隻負責到場殺人,情報什麽的不歸我管。”


    “這還有分工?難道像是做菜一樣,人家把菜買回來,洗洗切好,你隻負責揮勺?”


    “對啊。”


    “你殺了幾個人?”


    “沒什麽機會,總共就五個。”


    “那你平常幹什麽?”阿奴想起劉暢說過趙惜一上來就殺了他三個侍衛,那就占了三個名額。


    “我的惜惜館是影主和梁王見麵的地方。”


    原來地下交通站。想來趙惜是沾了沈紈的光。


    趙惜拍拍她:“讓我養精蓄銳,待會說不定可以幫你擋幾下。”


    阿奴“嗤“地笑了一聲,不以為然:“憑你這隻旱鴨子?別到時候讓我救你。不跟你說了,我去巡查。”


    她沿著船走了一圈,外麵警哨的小兵精神還好,沒看見什麽異常。走過範文瀾他們的艙房,隻見一幹兵丁已經開始打盹,阿奴站定,叫出範文瀾:“範大人,我知道你們連日辛苦,不過此地凶險,各位再辛苦一夜,我定有重謝。”


    一幹人的安危全係在他們身上,阿奴對這些小兵們很是大方。


    聞言範文瀾老臉一紅:“姑娘放心,這還是前半夜,後半夜才是關鍵,所以看見他們打盹,下官才放縱些。王爺吩咐過,安全把姑娘帶回成都就有重賞,否則全家等著倒黴。”這些兵丁都是四川當地人。


    阿奴一點頭:“一路行來,大人和眾位大哥們盡心盡力,真是感激不盡。”


    兩人客套幾句方各自巡查後回房。她心裏有事,躺下心跳如鼓,總是不安心。又站起來走了一圈,阿錯打開舷窗:“我來吧,你走來走去都吵著普普了。”


    “他睡了?”阿奴貓腰往裏一看, 嚇了一跳,裏麵濟濟一堂,阿蕾的五個苗族侍女和四個侍衛全在,正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阿錯手一撐,從窗子裏跳出來:“他們有的人水性不好,我交待了一下。”


    兩兄妹盤腿坐在船頭,他們有好幾年沒有單獨坐下來說話了。他要去了海上,也不知道幾年才能回來。阿奴心中不舍:“阿哥,真要去海上?一去幾年回不來,阿蕾和普普怎辦?”他們原來沒錢,阿奴跟沈謙提那個要求,是想讓阿錯做個水手,這樣他就可以出海看看,至於以後,那時候實在沒有想太多。


    阿錯想了想:“就是想上船出海看看。”那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很奇怪,一個生活在內陸的人卻向往大海。


    “阿哥,如今咱們錢是有了一些,置辦一些絲綢瓷器,讓你以商人的身份上船,這樣就不會太辛苦,又可以賺些錢。”


    “也好,聽沈謙說過,一個好水手都是從小培養起來的,我年紀大了。”阿錯笑起來,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嗯,期待哥哥腰纏萬貫回來。”


    “錢貓。”阿錯揉揉她的頭發,心中感慨“那時候你那麽小,連哭也不會,抱在阿岩的懷裏隻有一點點大,如今也大了。”


    阿奴靠在哥哥身上不說話。


    “你以後想怎麽辦?”阿錯心中斟酌半晌,還是問了出來。


    阿奴撚著衣帶的手一頓:“阿哥,安排好族人就的生活就夠我忙的了。”


    “我是說你自己。”阿錯歎口氣,“阿岩跟我說過了,雲丹很好。。。。。。”


    “阿哥。”阿奴叫了一聲。


    “聽我說。我們誰也不會違逆你的意願,不過你總要有個男人,外麵的世界跟咱們白瑪崗不一樣,你阿爸也擔心哪天他有個萬一,你就沒了依仗。你寄回來的錢,咱們沒敢拿去蓋房子。”


    “為什麽?”阿奴吃了一驚。


    “他們都不讓想你知道,可是隻要你回來就瞞不住,自從我們族人到了木雅草原,那裏和打箭爐的人對我們並不友好。特別是這兩年,吐蕃人大興土木蓋寺廟,當地人對我們不拜佛隻是祭祀月神很有意見,甚至路過的喇嘛們也一直跟羅桑說要求我們信佛教。”


    “關路過的喇嘛什麽事?”


    “中原皇帝同意在雅州,黎州一帶蓋寺廟,喇嘛們源源不斷從吐蕃腹地過來,都要到木雅草原見過你阿爸。”


    “可是,就是吐蕃人也有信奉別的山精樹怪,為什麽專找我們麻煩?”


    “他們主要信奉佛教,那些隻是附帶。”


    “那我們信奉佛教就是了。他們地廣人稀,就是給我們一塊土地又怎樣?”阿奴嘀咕,


    阿錯揉揉額角:“最關鍵不是信教的問題,自從族人到了木雅草原,已經死了十五個男人,都是壯年,還有納達家的瓦娜,她是自殺的。”加上生老病死,路上意外身亡的總共死了六十個。


    “什麽?”阿奴大叫一聲,驚得站起來,“怎麽會這樣?”


    阿錯苦笑:“我們的姑娘太漂亮了。”


    “這也是罪名?”阿奴愣住了。


    “求親不成就搶,要不是靠你阿爸,族裏的姑娘們都保不住。”


    “瓦娜?”


    阿錯抹了抹臉:“被一個混蛋搶回去糟蹋,等我們把她搶回來已經是自殺了,咱們宰了那混蛋,不過阿魯也死了。”阿魯是瓦娜的丈夫。


    阿奴目瞪口呆,眼淚掉下來。她知道外麵不是平和友好的世界,但是衝突來的這麽快卻出乎她的意料。


    阿錯很難受,他覺得自己一點本事都沒有。苗人和烏蠻人這些年幹戈不斷,經常為了地盤爭鬥,雙方互相擄劫人口為奴,阿蕾的弟弟至今沒有消息,嶽父家也不是好選擇。


    阿奴心裏焦躁,原以為有了錢就能安置族人,結果他們實在太弱小,沒有強有力的保護根本沒法生存,她後悔自己不多等幾年,等雲丹站穩腳跟就好。


    “看來隻有在中原找塊地方。”阿奴咬咬唇。原來中原戰亂,所以她沒考慮搬遷到中原來。回去找劉暢問問看能不能要一個山頭過來。


    兄妹倆一直談到深夜,阿奴靠在哥哥身上睡著了。


    阿錯也朦朧欲睡,突然,一聲輕響驚動了他,他身子一直,條件反射伸手摸刀,阿奴也醒了,隨後又是一聲水響,兩人迅速往兩邊分開,趴了下來。


    不久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船舷旁露出來,轉動了一下,還沒等他進一步動作,一道白光閃過,他的頭像西瓜一樣“噗通”掉進水裏,同時阿錯吼起來:“有賊。”


    船上的人一個激靈,紛紛操起兵器趕出來,朦朧星光下,隻看見水麵上像煮開的餃子一樣一顆顆頭冒出來。那些水盜陡然見到這艘客船上居然都是士兵,很是吃驚,吹了聲長長的呼哨,紛紛往水裏一紮,沒了蹤影。


    前後幾艘船也報起警來,大概一樣發現了水鬼。


    眾人衝到船邊,隻看見水裏條條波紋四散開去,不見人跡,眾人不敢鬆懈,又怕他們搶劫不成就鑿船,專門有人在艙底聽動靜。


    結果一直到天明, 船隊開到寬闊的江麵上都沒有動靜。眾人莫名其妙,想來想去,昨晚前後的戰艦沒人敢動,隻有中部的貨船和他們的客船差點被襲擊,大概水盜們以為是商船,想趁機摸一票,沒想到上麵一整船的士兵,以為遇到了埋伏,就嚇跑了。眾人抹一把冷汗,真是誤打誤撞走大運了。


    前麵陸塵翼遣人乘小船來問,見所有的船都沒事,宣布快速前進。


    船隊當天中午就到了鄂州(武漢),船停泊在鸚鵡洲前南布堤下。鄂州的南市在城外,沿江數萬家,酒壚樓欄高大壯麗,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這裏是川、廣、荊、襄、淮、浙各省的商賈雲集之地,也是一個巨大的貿易中轉站,貨物到這裏不問多少,一天都可以賣得幹淨。


    一路行來都是野店荒村,陡然見到一個繁華之地,眾人眼睛一亮。


    阿奴沒有食言,先將賞金分發給眾人,讓大家上岸逛逛,約好晚上去鸚鵡洲酒樓上吃飯,就各自散開了。


    她正想也去逛逛,那邊陸塵翼卻趕過來慰問。阿錯和亨珠等人已經背著普普上岸走遠,連範文瀾那群大兵都沒影了,阿奴沒奈何,隻有和趙惜硬著頭皮應付。


    注解


    1、長江的航程是參考了北宋詩人範成大的《吳船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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