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趙惜和沈青娘,沒人知道婚宴那天發生了什麽事,加上阿奴每個月的麻煩來了,看見她懶懶的,眾人都因為她隻是不舒服。


    趙惜心中忐忑不安,這天一大早起來卻看見那小祖宗扭著臉在剪頭發,嚇得撲上去就把剪子搶下來。劉仲威脅她,阿奴掉根寒毛都要找她麻煩,現在剪掉的數都數不過來,這不是要她的命麽?這次被姓陸的非禮了,那位要是得知隻怕事情不能善了。她可絕不會認為阿奴姑娘想去做姑子,十有八九是沒處撒氣了。天氣熱,她悶在家裏,心裏煩惱,不止一次抱怨頭發太長。


    等沈青娘聞聲進來,好好的頭發已經被剪成亂七八糟,尺把長的碎發撒了一地,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見阿奴咬著唇不吭聲,她又心疼。最後隻有和趙惜兩人將她的頭發修剪成披肩。


    阿奴迅速紮了個馬尾,覺得腦袋輕了很多,咯咯咯的笑出聲來。


    沈青娘拍了她一記:“傻樂什麽,多少姑娘做夢都想長成你這副模樣,你還不樂意,況且就是裝成男人也不像,何必硬要把頭發剪了。”


    “涼快。”


    “放屁。”沈青娘好氣又好笑,“二十年都挨過來,今年就受不了?白瑪崗那會不是更熱。”


    “就是挨了二十年才發現白受罪了。”阿奴悶悶地,“出門連個臉也不敢露,這哪是人過的日子,還不如毀容算了。”


    這一點沈青娘和趙惜都愛莫能助。趙惜曾試著給她畫個醜妝,天氣炎熱,隻要出門,不一會兒汗水就能把妝粉給糊了。


    那件事被沈謙壓下去,陸家和沈家聯姻的事情不了了之。陸星海匆匆上門賠禮道歉,卻是對沈家,阿奴一個蠻族少女他根本不看在眼裏。陸塵翼第二天就被老爹打包扔去了福建。


    據說小九娘在家裏大發脾氣,她偷看過陸塵翼,對他很是中意。原以為水到渠成的事情,哪知道阿奴橫空出世,硬壞了她的姻緣。那日一幹姐妹們齊心對外,結果鬧出大事,連帶姐妹們都被訓斥了一頓,而後被罰禁足,氣得她天天在家打小人。


    阿奴甚至連沈家大宅都不去了,就是沈家兩老遣人來喚也被沈青娘推掉。沈嘉木新婚的第二天就上門道歉,聽聞阿奴愛錢,新娘子還特地送了一盒子珠寶首飾給她壓驚。


    直到臨行的時候,阿奴才去沈家給老爺子辭行,兩位老人家對阿奴很抱歉。沈家老爺子對於跟陸家聯姻興趣缺缺,不過是阿仲和陸秀秀的婚姻破裂,兩家的關係需要撲救。小九娘豔名遠播,陸星海上門求親指定要她。但是自己人知自家事,她雖然模樣出挑,卻被老妻和父母慣壞了,眼大心空,從來不知天外有天這種說法,並不適合做陸家的當家主母,結不成親也是好事。


    阿奴等人跟著沈嘉木坐海船直到閩江口,然後換小船沿江溯流而上到達福州安泰河,沈青娘不舍得阿奴和果兒,也跟著一塊回書院。他們上岸後又坐轎子走了一天,方到達旗山書院。


    旗山不高,鬆濤陣陣,鳥鳴幽幽,一陣沁涼的山風吹來,阿奴覺得神清氣爽,連日的煩悶一掃而空。


    見她重綻笑容,一幹人舒了口氣。


    沈嘉木的新婚妻子蘇宜低聲道:“阿奴一笑,如夏日清風,冬日暖陽,真真令人心神俱暢。”


    沈嘉木應道:“那不高興呢?”


    天色突然昏暗,一陣帶著濕氣的燥熱山風呼啦啦吹過,沈夫人微笑著指指天上:“那就是烏雲遮住了太陽。”


    沈嘉木抬頭一看,高高的積雨雲已經在天邊壘成了一個危險的高度,隨時可能坍塌下來,見雲層裏電光隱隱劃過,他迅速衝進書院,扯開嗓子喊道:“下雨啦,收衣服啦,收被子啦,人呢,人呢,死哪去啦?。。。。。。”


    見一貫慢條斯理的夫子動如脫兔,眾人目瞪口呆。


    他話音未落,書院裏亂哄哄跑出來一群學生,顧不上跟夫子行禮,先將晾曬在外麵的衣服被褥全部收回去。不一刻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打下來,轉眼地上水流成溪,眾人哈哈大笑,四散奔逃。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阿奴才剛剛擦完頭發,天已放晴,天邊一彎彩虹在眾人欣喜的叫聲中轉瞬即逝,普普興奮地衝到院子裏的積水坑裏亂踩亂跳,水麵上落得滿滿的一層淡紫色的苦楝樹花。


    第二天她被鳥兒的高低鳴囀吵醒,深吸一口清晨山林清爽的空氣,渾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她踢踢趙惜:“走吧,跟我上街逛逛。”


    趙惜粗魯的將範文瀾等兵痞叫醒。自那日之後,她再不敢放阿奴一個人呆著,小命要緊,小梁王的憨厚仁慈那是因人而異的。


    此時的福州靠著遠洋貿易和各種手工業富甲一方,三坊七巷坊巷縱橫,白牆瓦屋,人物輻輳,魚鹽成埠,參差十萬人家,是福建最大的城市。有詩雲:“蒼煙巷陌青榕老,白露園林紫蔗甜。百貨隨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 。


    千古不變的古老護城河汩汩地流入閩江,許多跨越護城河的橋梁縱橫穿梭,令人眼花繚亂,雙拋橋、館驛橋、金鬥橋、金鬥二、虹橋、鴨門橋、安泰橋。。。。。。成了福州城的一道獨特風景。阿奴和趙惜優哉遊哉的從安泰橋上晃過,將手中的荔枝殼丟進水裏。範文瀾等人則手上提著大包小包,任勞任怨。


    突然趙惜頓了一下,阿奴抬頭,陸塵翼正站在橋的另外一端,他比起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憔悴了些,幽深的眼睛如古井無波。這人的眼睛似乎會說話,阿奴與他擦身而過,低聲道:“婚事已經黃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那日他眼神炙熱卻清醒,根本不是酒後亂性,想來是對沈家的這門親事不滿,借機打消兩家聯姻的念頭,順便吃她的豆腐。


    阿奴被他利用一次還被占了便宜,心裏早恨得牙根癢癢。


    陸塵翼聞言一怔,苦笑了一下:“姑娘真是心思剔透。”見她容光清減,隻梳了一個小斜髻垂在頸邊,耳邊簪了一朵白色紅心木槿,沒有半點首飾,頭發看著少了很多,驚問道:“你的頭發怎麽。。。。。。”


    “剪了。”阿奴不想多說。


    陸塵翼倒吸一口涼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漢人沒事絕不會輕易剪頭發,女子剪發大都為了出家,據說吐蕃人也是不剪的。他誤以為阿奴是因為自己那日的荒唐舉動想不開,心裏內疚,一路跟著呐呐不語。


    他派了人監視旗山書院,隻要阿奴一出現在三坊七巷,沒有多久他也會跟來,時不時插一句嘴,阿奴也不趕他。


    趙惜和範文瀾視此人為眼中釘,兩位王爺的吩咐都是阿奴若是少根汗毛,他們就別想活了。當然那是誇大的威脅,死罪是沒有,活罪可難逃。那日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被人輕薄也就算了,還可以推說沈家門禁不嚴,在自己眼皮底下再出事,那還是洗洗脖子準備上吊吧。


    千年前的福州道路並不一樣,阿奴隻記得位置是在郊區的鼓山腳下,到處打聽,終於在山腳下一片碧綠的稻田中間找到了進入阮家村的道路,還是一條巷子,一口水井,兩旁是被風雨剝蝕顯得發黑的古厝。一個老婦人擔著糞桶吱呀吱呀的扭著走過他們的身邊,好奇的回頭看了一下。


    陸塵翼拿出白手帕掩住鼻子,這裏到處是大糞的味道。


    阿奴默然而立,時光似乎凝固在這些暗沉的古厝裏,跟千年之後沒有多大的變化。一,二,三,是這間,阿奴數了數。門沒關,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久遠的陳舊木頭氣味撲麵而來,她跨過石條門檻,走進門後的廳堂,一進,兩進,三進,她默默走進了自己住過的地方,一棟磚木結構的二層小樓。


    此時壯年人都在田地裏勞作,見一群大兵闖進來,裏麵的婦孺嚇得四處躲藏,瞬間像是台風過境一樣,跑得一個都不剩。阿奴愣住了,看了看那棟熟悉又陌生的小樓,既然已經物是人非,又何必再打擾他們。


    唯一比較新的建築是阮家的祠堂,正正的矗立在巷子口。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推開那扇斑駁的大門。


    祠堂裏隻有一個瞎眼阿伯,聽見有人進來,朝他們笑笑。


    阿奴摸了摸祠堂的石碑,上麵記著南朝宋元嘉二年(45年),江左人(長江以北)阮彌之官至晉安郡(即福州)太守。從此阮氏一族在福州生根發芽,綿延兩千餘年。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喊叫,範文瀾衝進來喊道:“快走,快走!”


    那些嚇跑的婦人去田間報信,村裏的男人們憤怒地揮著鋤頭都趕回來了。


    阿奴沒動,隻說了一聲:“你們都進來吧,他們不會在祠堂裏大動幹戈。”


    果然,村民們鬧哄哄地聚在祠堂外麵,卻沒敢進來,最後一位瘦幹老者氣喘籲籲的趕來,見阿奴手上舉著香正準備叩拜,陸塵翼和趙惜衣飾整潔華麗,那群兵痞神情傲慢,身上穿的都是正規軍服,不像是歹人,倒像是某位大官的眷屬路過。他愣了一下行禮問道:“小老兒是阮氏族長,請問各位前來所為何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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