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夥!


    那叫一個好家夥!


    宮尚角被逗笑了。


    章雪鳴被氣笑了。


    剛醒來的宮遠徵顯然眼睛和腦子都不是那麽好使。


    他的記憶尚且停留在章雪鳴說要跟他哥告他的狀的時候,那於他而言是上一秒才發生的事。


    而下一秒他睜眼就看見明明離開宮門外出辦事的哥哥站在麵前,然後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躺在床上,還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他都來不及高興,也來不及疑惑,便驚恐地發現有個眼熟的女人躺在他旁邊,正是剛剛還在一臉冷淡地對他說“我會對今日之事追究到底”的“鄭南衣”!


    他想馬上下床遠離她,那個不知羞的女人卻死死抓著他的手不讓他走。之前她還跟宮子羽很親近的樣子,現在卻對他、對他……還被哥哥看見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她一定是在報複他搶了她頂在頭上的紅布,阻止她和宮子羽繼續親近,才故意在他哥麵前這麽做的!


    委屈、害怕、羞憤……無數讓他覺得討厭的情緒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宮遠徵當機立斷,決定先下手為強,高聲控訴:“鄭、鄭南衣?她為什麽會在這裏?還死抓著我的手不放?!”


    結果他看見了什麽?


    宮尚角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嗬斥那個女人,也沒有衝上來解救他,而隻是垂眸看著他,目光深沉,麵無表情,一語不發。


    宮遠徵驀地紅了眼眶,淚光閃爍,委屈巴巴,眼看就要哭出來了:“哥~”


    他生怕宮尚角看不到章雪鳴故意報複陷害他的證據,還高高舉起和章雪鳴十指相扣的手,恨不得遞到宮尚角眼皮子底下去:“哥,你看她!”


    宮尚角努力壓製想要上翹的嘴角,努力得額角青筋都鼓起來了。


    他移開目光,不跟這一見到哥哥就會迅速把眼睛和腦子都丟掉的傻弟弟對視,在心裏數了三個數之後,才聲音平靜地發言:“遠徵弟弟,你可以鬆開鄭二小姐的手了。”不然,她真的要跳起來打你了。


    “哥,你不信我?”宮遠徵不能明白宮尚角說不出口的苦心,眼睛一眨,晶瑩剔透的淚珠撲簌簌掉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


    “哥?”他望著宮尚角,不被相信的痛苦激得他的眼眶愈發紅了,那雙墨色的眸子如同水洗過的琉璃,異常明亮。


    宮遠徵下意識地搖了搖“被抓著”的右手,視線移過去,定住——


    眼睛驀地瞪得溜圓,臉上轟地一下像是著了火。


    右手五指有點不聽使喚,畢竟保持一個姿勢近二十個時辰,氣血不暢是可以理解的。


    宮遠徵不能理解的是,章雪鳴的左手五指鬆鬆垮垮,隻是有個扣住的姿勢,實際根本沒用力。


    真正死抓著別人的手不放的人,是他宮遠徵!


    之前扔出去的回旋鏢,現在飛回來打中了他的臉,怪疼的。


    宮遠徵低下頭,使勁掰開自己有些僵硬的左手手指,緊抿著唇,臉上、耳尖都泛著熱意。


    他還沒長出憐香惜玉那根筋,甩開章雪鳴的手如甩燙手山芋,跳下床,一眼都不敢多看仍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少女。


    少女柔荑那種柔軟滑膩的觸感還清晰地留在他的手上,宮遠徵心慌意亂到無視了所有異常,飛快地把右手往身後一藏,小心翼翼地、討好地看著宮尚角:“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日。”宮尚角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出去說。


    宮遠徵眼睛亮亮地點頭,剛才的不快被他丟到腦後,歡欣鼓舞地跟著宮尚角的腳步就出去了。發辮上的鈴鐺還有一些沒被蹭掉,隨著他的步伐鈴鈴作響。


    他走了幾步,衣袍裏簌簌往下掉渣渣,停下疑惑地往地上看,見著黑漆漆的、沙子似的細小顆粒落了一路,趕緊拍打衣服:“這是什麽?”


    宮尚角轉過臉不去看,嘴唇闔動,到底還是沒有給他解惑,隻指了臨時茶室的位置讓他先去坐著。


    既然確定章雪鳴是醒著的,有些話便該在這裏說清楚,不然任由這位鄭家主胡思亂想,也不曉得後頭會因此鬧出多少事情來。


    他不怕麻煩的前提是,麻煩是誰帶來的。


    像這次這樣的麻煩,開頭超級大驚嚇,連續幾天讓多少人提心吊膽夙夜難寐,結果卻好得超乎想象的。


    有一次就夠了。


    天底下沒那麽多美事。


    這位鄭家主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壓住脾氣的,他也沒那麽大底氣能讓她因為他受委屈卻不報複。


    尤其是借著這次的機會,他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還有……他的心。


    什麽對他來說才是真正重要的?


    在他踏進這間傷病房,看見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少年郎躺在病床上,臉色發青仿佛瀕死的那一刻,他突然間就明白了。


    宮尚角吩咐門外值守的侍女先打了熱水來給宮遠徵洗臉。想著他昏迷了兩天,定是餓壞了,又讓值守的侍衛去廚房取白粥小菜來給他墊肚子。


    回轉來,宮遠徵已經自覺地去他指定的離小隔間不遠的臨時茶室裏落座,傻乎乎地衝著他笑得齜出一口白牙


    見宮遠徵坐下之後又是動肩膀又是摸後背的,又是好笑又是皺眉:“坐好,一會兒就放你回去沐浴更衣。”


    宮尚角沒打算泡茶,壺裏有剛灌進去的半壺山泉水,把壺往泥爐上一擱就算完事了。


    等待的間隙裏,他打量著漸漸有些坐立不安的宮遠徵,半晌才道:“說說待選新娘進宮門那天的事。”


    宮遠徵如聞大赦。


    他按下對宮尚角口中的“那天”生出的一絲疑惑,略作回想,便把當天他經曆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說給宮尚角聽,細枝末節也沒放過。


    就如同每一次宮尚角外出歸來時那樣,他總害怕宮尚角會漏下什麽該知道卻不知道的消息,又被宮門裏那些趴在他們兄弟倆身上吸血的人打壓、欺負。


    隻要宮尚角一回來,他就會跑去角宮,把宮尚角不在的時候,他聽說的宮門裏發生的事、他半夜去別宮串門聽到的事情……事無巨細都告訴宮尚角。


    當然,往日他也會像今日這樣,一邊說一邊點評,夾帶私貨很正常。


    比如說到宮子羽的貼身侍衛金繁,他眉頭緊皺,氣鼓鼓地很是不忿:“我與金複切磋,拚盡全力的話,十次裏也能贏個三四次。可金繁起初裝得很像,跟宮子羽聯手還被我壓著打。後來看我真要下重手要打宮子羽了,他連刀都沒拔出來,隻用了一招就把我逼退了。他的內力可深厚了,那一下震得我差點就吐血了,他根本不可能隻是綠玉侍。”


    比如說到宮子羽,他就揚眉撇嘴,滿目譏誚,毫不掩飾輕蔑:“他把那群陌生女人領去西南角密道那裏,直接當著她們的麵打開了入口,還跟我狡辯說他是在設局誘敵,可笑至極!萬花樓去多了,見到個女的就用上他從那醃臢地方學來的手段,會哄人得很,壓根就忘了是他哥選新娘,不是他!”


    ……


    宮遠徵說了那麽多,偏偏提到章雪鳴就各種省略,還並不隱晦地告狀:“我瞧著那些待選新娘都沒頂著紅布,就她一個與眾不同,走路都不好走,要宮子羽在前頭帶著才敢走。索性就幫她把紅布取了,誰知道她還不高興了,說回頭要跟哥你告我的狀,真是不識好人心!”


    宮尚角瞥了眼依舊在宮遠徵腰間鮮豔醒目的紅蓋頭,一時無語,咬牙把笑意壓下去,壺中水開了,提壺給他倒了一杯,緩了緩才問他:“你到現在都沒發現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醫館。”宮遠徵眨眨眼,“醫館的傷病房。”


    這裏天天飄著各種各樣的藥味,窗外沒樹沒花,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你知道你那天也中藥了嗎?”宮尚角漫不經心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白水,“你、宮子羽、金繁、四名羽宮侍衛、八名待選新娘、三名無鋒刺客,也許還有……你們都中了藥。


    當天去過西南角出事地點的羽宮侍衛一共有六人,據安然無事的那兩名侍衛回報,他們都沒有接近過密道所在。


    也就是說,你們所有中藥昏迷的人,都是在密道周圍待過的人。


    你是其中最早醒來的,但也昏迷了兩天兩夜。


    遠徵弟弟,以你在醫毒上的造詣,當時,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中藥了嗎?”


    中藥、昏迷、兩天兩夜……


    果然。


    宮遠徵仔細回想,最後還是搖頭:“我那天用的是我隨手配出來的毒,唬人的玩意兒。


    吸入後會感覺喉嚨和肺部刺痛、皮膚出現深色淤斑、腹痛、頭昏、內力滯澀。


    就算是習武之人,至多半刻鍾就會昏迷,不會武的都用不到半刻鍾。”


    就算後來他哄住了宮子羽和“鄭南衣”,搶了“鄭南衣”的紅布,對她陰陽怪氣冷嘲熱諷,那也是因為哥哥囑咐他照顧“鄭南衣”,他看不慣她跟宮子羽走的近,是發自內心想搗亂就去搗亂了,行為言辭都沒有什麽不對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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