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塵山穀裏有個萬花樓,後山知道的人不多。


    知道的人僅限於知道,包括三位長老,就是個聽人說起過的程度。


    說的人當然是有幸被挑中前往前山辦事的玉侍。但玉侍們也沒出過宮門,多年來能去前山的機會都屈指可數,偶然一次聽到前山下人和侍衛的議論就默默記在心裏,回來鸚鵡學舌給別人聽,壓根不理解所謂的銷金窟、溫柔鄉是什麽意思。


    一群生來就注定被困居後山的苦行僧,一切有可能讓他們“玩物喪誌”的事物都被禁絕了,不做到長老都沒機會名正言順離開後山。可貴為長老,活動範圍比之從前也不過是多了長老院和執刃殿,連前山四宮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去。


    所以他們不僅不明白需要花錢買笑的萬花樓是個什麽荒唐的所在,他們連金錢的概念都沒有,頂多知道外麵買東西要給錢,可以賣東西來換錢,其間的辛苦半點不知。


    曾經行走江湖的老執刃自然不會好心給他們解釋這些,要讓人安心認命,隻能防微杜漸。見麵就說公事,偶爾坐下來拉家常抱怨下兒子,就算想當年也隻說遊山玩水不提其他,被問起宮子羽去萬花樓的事就含糊其辭說是有個漂亮姑娘在萬花樓,宮子羽去喝酒去了。


    認知受限,久而久之,長老們也以為萬花樓隻是個有漂亮姑娘陪喝酒的地方,不以為怪。


    但在今天這種時候,剛氣倒了老執刃的罪魁禍首宮子羽要跑去萬花樓喝酒,還無視宮門戒嚴要強闖,怎能不讓長老們憤怒?


    宮尚角和雪長老才走到偏殿那邊,都能聽到花長老那連環炸雷般的怒罵聲。


    紅玉侍金逸板著臉扶刀立在偏殿門口默默聽著那罵聲,眼中偶爾有快意浮現。


    見到宮尚角,他乖覺地行禮,主動報備:“少主,老執刃喝完藥已經睡下了。”


    從“執刃大人”變成“老執刃”,不諂媚新執刃,卻也算表明了態度。宮鴻羽離任已成定局,形勢比人強,宮鴻羽的養子親子都靠不住,他還指望宮尚角上位後多關照宮鴻羽,勿使宮鴻羽晚景淒涼。


    宮尚角頷首,同樣表明態度給這位老執刃的貼身紅玉侍一顆定心丸吃:“你隻管盡心看顧老執刃,缺什麽就跟金複說。”


    離小殿還有十多步路,宮尚角和雪長老卻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一來是想先聽清楚花長老在罵誰、為的什麽事,二來花長老的嗓門過於洪亮了,近距離聆聽,耳朵怕是受不了。


    章雪鳴比他倆更明白這個道理,早在花長老拍茶案的那一巴掌還沒落下時候,就及時用內力把聽力封住了十分之九。


    她發現宮遠徵被花長老那聲“荒唐”震得縮脖子眯眼睛,臉色都有點發白了,居然還傻乎乎不做任何防護,興致高昂地瞪圓了眼睛、豎直了耳朵,一心等著聽花長老罵宮子羽。趕緊用內力給這傻小子把那雙狗耳朵裹得隻留一條縫,過濾了起碼八成的音量,換來一個先是飽含驚喜,旋即就變得黏糊起來的眼神。


    也沒黏糊多久,長老痛罵宮子羽誒,破天荒頭一遭,就算宮子羽不在現場,他也不能插嘴,還是很高興。


    章雪鳴都沒眼看。這破孩子怎麽回事,再高興也不能在別人生氣罵人的時候笑得這麽燦爛啊,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幸災樂禍是吧?


    想著有內力這個屏障,失敗了也不至於讓長老們察覺,嚐試了下武俠小說裏的聚音成線、傳音入耳:【阿遠。】


    長老們沒有反應,宮遠徵疑惑地轉頭看她。


    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你不要開口,聽到我說話就握一下我的手。】


    感覺到手上一緊,章雪鳴心中頓時一鬆,一邊注意長老們的動靜,一邊給他發布指令:【不要看我,麵朝前方,低頭,不準笑。】


    說的時候還有點忐忑,雖然宮遠徵表現得對她十分在意親近,但會不會按她說的去做,她心裏沒底。隻是一次嚐試,不聽她以後就不會說了,喜歡撞了南牆再回頭或者不回頭,那都是他的選擇。


    宮遠徵的瞳孔有一瞬的緊縮,卻毫不猶豫地收起了笑容,低下了頭。


    【阿遠,記下這些話:宮門血脈,同氣連枝,我的族兄做了荒唐事,我這個族弟也麵上無光。我與他向來玩不到一處,他犯了家規受罰理所應當,我不想替他求情,但今天這個情我非求不可,老執刃不能再受刺激了,請長老們三思——阿遠,記下來,長老有問,你就照這樣答。】


    宮遠徵不理解、不服氣,緊了緊掌中的柔荑,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宮子羽要挨罰,他不拱火讓宮子羽被罰得更重都算他心善了,憑什麽!


    【阿遠,想得到你哥哥的誇獎嗎?想就照做。】章雪鳴也不想費這個力氣,隻是不想大好局麵被宮遠徵圖一時痛快給攪了。


    至少今天不能。


    宮尚角馬上就能接任執刃,沒有新袍服、沒有紅地毯、沒有鞭炮齊鳴賓客如雲,就這麽寥寥幾個人見證的繼任儀式已經夠寒酸了,再在儀式上被長老們借機敲打讓他“勿使兄弟鬩牆”就太難看了。


    他苦了那麽多年,也該小小地甜一回了。


    宮遠徵小心地偏過頭偷偷看了她一眼,還是有點不情願。


    【宮遠徵,今天是你哥哥的好日子。】


    多說無益,唯盡心而已。


    章雪鳴抽回手,內力也隨之收回,眼觀鼻鼻觀心地重新灌了壺清水,等不得放到爐子上慢慢燒,手掌往上一覆,須臾,便有熱氣冒出來。


    她丟了兩個胖大海和幾片甘草進去,再“燒”上一會兒,倒掉兩位長老茶盞裏的冷藥茶,涮過之後一人給倒了一盞。


    然後手指一撥,夾藥材用的竹夾落地,小小的一聲“嗒”,恰好在花長老停下來喘口氣的間隙裏,也驚醒了一直不知看著哪裏出神的月長老。


    “花爺爺,喝口水潤潤嗓子?”章雪鳴笑笑地伸手把茶盞往他那邊推了推。


    花長老沒好氣地斜她一眼,氣哼哼地坐下來,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口。


    甜味入口,暖流入胃,他眯了眯眼睛,眼角餘光瞥見宮遠徵低個頭撅個嘴不太高興的樣子,語氣不好地問:“遠徵,你幹嘛呢,那副表情,不服氣呀?”


    “沒有。宮門血脈,同氣連枝,子羽哥哥做出那等荒唐事,我這個當弟弟的也麵上無光。我與子羽哥哥向來玩不到一處去,他犯了家規,受罰理所應當。”


    宮尚角在外聽見這一句,以為蠢弟弟幸災樂禍要拱火,急得恨不得馬上飛進去捂住他的嘴。


    下一秒卻聽見宮遠徵說:“我不想為他求情,但今天這個情我不得不求。老執刃這些年為宮門操勞,勞苦功高,而今……他不能再受刺激了,請長老們三思。”


    這一下,別說是殿內殿外的長老們,就連宮尚角都不由得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宮遠徵這是改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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