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早上六點),章雪鳴準時離開了學習空間。


    為了保證衣服上沒有太多明顯的皺褶,她在長老院客房的軟榻上從昨夜“打坐”到現在。


    穿上靴子,推開客房的窗戶,隻見外頭雪也停了,風也住了,林木的清香穿破檀香的防線衝進窗戶裏來,讓她頓覺精神一振。


    這頓早飯是在長老院裏吃的。


    長老們沒出現,隻有宮尚角作陪。


    兩個拳頭大的白麵饅頭、一碗熬得濃稠的大米粥、一碟清炒的豆芽、一小碟香油拌的大頭菜……


    沒了?


    章雪鳴和宮遠徵同時抬頭看向餐桌對麵的宮尚角,從動作到表情都一模一樣,眼睛還都亮晶晶的。


    宮尚角沒忍住翹了翹嘴角,又強行壓下來,嚴肅地道:“回去再說。”


    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說:回去再吃。


    章雪鳴和宮遠徵放心吃飯。在外頭嘛,都挺要麵子的,一個賽一個的斯文,磨蹭了一刻多鍾才吃完。


    宮尚角和宮遠徵不說月長老的事,章雪鳴也不問,隻問:“我們什麽時候回角宮?宮門今天還解禁嗎?”


    宮尚角聽到那個“回”字,心情更好了:“現在回,午後解禁。”


    跟兩位剛從後山回來的長老打過招呼,就讓紅玉侍金庭先去角宮報信,自己則領著自家的兩小隻慢悠悠地晃回去。


    一路不說正事,隻聽他兩個嘰嘰喳喳說些吃的玩的,不知不覺就到角宮了。


    進去見了金複就問:“昨夜角宮和徵宮可有發現?”


    金複回了沒有,又道:“兩宮侍衛都叫起來換班巡邏到卯正才解散。”


    “熱水備了沒?”


    “備了,已經在徵公子和昭姑娘的房裏了。”


    “早膳備了沒?”


    “備了,屬下讓廚房現在送過來?”


    “嗯。徵宮有人過來嗎?”


    “素蓉卯正前就帶著昭姑娘的東西趕過來等著了。”


    宮尚角這才把兩個小的趕去梳洗換衣服。他自己也得去浴池泡會兒,長老院那個檀香味太濃了,待了一夜,感覺人都被醃入味了。


    收拾齊整,三人在角宮正殿的餐室裏碰頭。


    一人一碗熱騰騰的米油灌下去,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長出了口氣,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了。


    一起幹壞事、一起保守同一個秘密的好處就在這裏了,有效拉近心理距離。


    宮尚角給宮遠徵和章雪鳴一人夾了個醬肉包,自己夾了個素菜包,慢慢吃起來。


    角宮的廚子明顯是抽時間去徵宮廚房取了經回來的。


    菜肉包、醬肉包、素菜包都做得不錯,粥有肉粥、小米粥和粳米粥三種選擇,小菜也上了七八種,樣樣向徵宮看齊。


    反正宮尚角吃不下,還有一對“正長身體”的小年輕掃尾,不怕浪費。


    吃飽喝足,三個人在角宮裏走了一圈,也不去練刀了,回來往茶室裏一坐,廚房還給送來了雪梨、柿子、冬棗三樣水果,山楂糕、紅豆糕、棗泥山藥糕三種點心。


    宮遠徵煮茶,宮尚角捏了顆冬棗,章雪鳴夾了塊山楂糕,個個都是懶洋洋的,連宮尚角都不例外。


    “你這裏有打絡子的線沒有?”章雪鳴喝了口宮遠徵定製的補血養顏茶,吃掉最後一口山楂糕,半倚著扶手問宮尚角。


    宮尚角斜她一眼:“沒有。”


    章雪鳴也斜他一眼:“真沒有?”


    宮尚角把倉庫鑰匙取下來丟在桌上,叫金複進來:“去倉庫裏看看,有打絡子的線就拿過來。”


    金複接了鑰匙也不走,把昨晚上章雪鳴提出來的屏風和珠簾的問題一說,宮尚角擺手道:“鄭昭昭說什麽,你按她說的做就行了。這些事上,她是行家。”


    想了想,他又道:“午後宮門解禁,各處撤換下來的那些珠簾和屏風,留兩件好的就行了。其他的讓人運出去鋪子裏賣掉,別擱在倉庫裏占地方。”


    等金複走了,章雪鳴就問宮尚角:“今兒你不去執刃殿辦公了?不是還沒找著前少主嗎?”


    “解禁了,他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等著被抓。”宮尚角把完好的冬棗又放回盤子裏,一副“我擺爛了隨便你們怎麽樣”的神氣,拿起宮遠徵給倒的藥茶吹開熱氣抿了一點,皺眉道:“遠徵弟弟,你這個藥茶的味道是越來越淡了。”


    “才用了早膳不久,不好喝味重的。”宮遠徵麵不改色地回複,做賊一樣左右看看,湊近些,壓低聲音問他:“哥,月宮的事就這麽丟給後山了?”


    “不然呢?”宮尚角詫異地瞥他一眼,“月長老今年九十二歲了,他成為月長老的時候,你我的父輩都還沒出生。前山四宮、後山三宮有多少宮家血脈族親是他看著長大的,哪個不覺得他慈愛和氣?後二十年的過錯,並不能抵消他前五十年的功勞,否則後山隻會認為我不近人情。”


    他一個才繼任幾天的新執刃,前腳表示宮門血脈族親比什麽都重要,後腳就要送勞苦功高的月長老去死?


    想太多。


    該做的戲已經做了,月長老該發揮的作用也發揮了。


    如今月長老不再是長老,月公子是廢人一個,父子倆都不能再留在月宮。其他兩位長老跟月長老有了隔閡,也不會像曾經一樣不遺餘力地幫他們。


    關係網最大的月宮不再是後山三宮的領頭羊,暫時換個需要時間培養的小年輕上來挺好的。


    而他以後做事,雪宮和花宮也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反對他,有人反對他,雪宮和花宮還要護著他……


    所以,做什麽還要去計較怎麽處置月長老呢?


    成年人不問對錯,隻看利益。


    他從前不肯把外頭那套拿回來宮門用,執著於在宮門裏求公平,確實錯得離譜。


    宮尚角瞧著氣鼓鼓的宮遠徵和托腮望著他們笑的章雪鳴,眉眼柔和。


    就像章雪鳴說的,真正的家是不用講道理的,家裏隻講感情。


    隻有麵對外人才會需要去講道理、去求公平……以後,都會是別人來跟他講道理、跟他求公平了。


    宮尚角笑著跟宮遠徵解釋:“其實你隻要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就會發現月長老所犯的過錯,細究起來並不嚴重。他隻是幫老執刃隱瞞、幫養子隱瞞,頂多算個包庇,罪不至死,連重罰、軟禁都不會有。”


    “那月公子呢?”宮遠徵不服氣地問,“他不止是兩年前從我手裏截走一個無鋒還幫對方假死逃離宮門,現在更想偷我的出雲重蓮去給另一個無鋒吃,就這樣還不能把他交給我處置嗎?”


    章雪鳴聽得好笑:“那阿遠想怎麽處置他?”


    這回宮遠徵沒有掩飾他的凶戾和狠辣:“自然是當著他的麵讓那個雲為衫把地牢的刑罰都受一遍,再毒啞他,送他去做苦力到死。”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餘光密切注意著章雪鳴的神情變化,見她笑了,心裏一鬆,也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昭昭笑什麽?難道昭昭有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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