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這邊沒被戰鬥波及,燈籠好好地掛在屋簷下。


    十米開外,宮遠徵怒氣難掩的臉清晰可見,他身後那片狼藉也清晰可見。


    章雪鳴總算知道剛才那個求援信號彈是誰發的了。


    下午才答應了小郎君半個月內不動內力不做耗費精神的事,晚上就被抓了現行,尷尬得腳趾都能再摳出一座徵宮來了。


    好比愛喝酒的丈夫才允諾過妻子半個月不沾酒,朋友一叫又沒忍住去了,還撒了個小謊說去加班,結果嗨完回來才發現妻子一直在後頭跟著看呢,想糊弄也糊弄不過去了……


    咦,這個比喻是不是哪裏不太對?


    算了,反正就是那麽的尷尬。


    現在怎麽辦?


    笑嗎?


    笑吧。


    章雪鳴嘴角彎出點訕訕的弧度,還帶著點討好的味道:“外頭那麽冷,阿遠怎麽不多穿點?”


    宮遠徵都要氣炸了,抱著刀大步走過來,冷哼一聲,不輕不重地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自顧自地進小殿去了。


    是的,宮遠徵是翻窗出去的,就在章雪鳴和宮喚羽開戰不到一分鍾之後。


    他還機智地用淬毒暗器威脅了追出來的金淼。


    金淼一個綠玉侍又沒百草萃可吃,能怎麽辦?


    隻要宮遠徵不往戰場裏跑,他要上房揭瓦,金淼還不是得幫忙。


    習武之人視力好,才隔著二十多米遠,居高臨下,今天徵宮的燈光又給力,所以這場戰鬥,他們圍觀到了大半。


    包括章雪鳴人體描邊的打法,包括她打興奮了露出的那種詭異笑容。


    一不小心看到了絕色美人的真麵目,心有餘悸的金淼完全無法直視對方,隻能硬著頭皮小聲道:“抱歉,昭姑娘,屬下守住了門,沒守住窗戶,是屬下失職了。”


    章雪鳴沒好意思順著他的話說:“不怪你,動靜確實大了點。”


    就那動靜還隻是大了點?金淼回頭看看庭院裏的斷樹碎石和塌了一大段的簷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地龍翻身再加暴風席卷,這動靜怕是死人都能吵醒。


    章雪鳴還在做心理建設,忽聽徵宮周圍數聲尖銳鳴音響起,循聲抬頭,隻見紅光乍現,夜空都被染紅了一片。


    “想來無鋒進攻宮門也就這動靜了吧……”金淼喃喃。


    “不會說話就閉嘴。”章雪鳴恨恨地瞪他一眼,“大門外守著去,一會兒來人了你負責解釋。”


    她說完就進小殿去了。


    金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終究沒敢抗議。半晌,把撿來的長刀往地上一扔,抹了把臉,認命地去庭院裏拾了根粗樹枝,戳了幾下趴著不動的前少主。


    宮喚羽四肢使不上勁,斷裂處劇痛難忍,卻奮力抬頭瞪向金淼。


    金淼嚇了一跳,後退兩步,看著那張塵土和汗水糊出來的大花臉,心念一轉,當作沒認出他來,隻管問他是誰。


    宮喚羽疼得冷汗不斷,卻十分倔強地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金淼問了兩遍便裝出不耐煩的樣子,把人扔在原地,去把那兩個還在往大門那邊爬的暗衛叫住,問清了情況,三個人一起去徵宮大門外等候救援的隊伍到來。


    想著徵宮前院那片廢墟,金淼暗忖:入侵者已經被徵宮的女主人自己解決了,來人無援可救,不如請他們幫忙收拾下殘局?來都來了,省得徵宮明天還得到處借人來幹活了。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


    小殿裏靜悄悄的,侍女們都被青梔帶到隔壁去了。


    章雪鳴杵在琴室門外,想掀門簾又不敢。


    這種手足無措的狀態很少出現在她身上。


    上一次還是她十二歲那年冬天,背著養父母跟二哥去城外巡防,同來打草穀的小股蠻族隊伍打了個遭遇戰。因為受了傷,回來去見章母時,站在屋門口,她也是這樣挪不動腳。


    到了最後,還是章母出來把她拉進去……


    門布簾子呼啦一下被掀開了,長身玉立的少年郎伸手把她拽進屋裏,放手,指著她的座位:“去坐著。”


    章雪鳴老老實實地過去坐下,雙手放在大腿上,腰杆挺得筆直,眼睛盯著手指看。


    “看著我。”宮遠徵口氣硬邦邦的。


    章雪鳴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他。


    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了下午的藥房,對麵的少年郎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眶慢慢地泛紅,淚盈於眶,一眨眼,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很好地踐行了他的威脅。


    說哭給她看就哭給她看。


    而且不說話,就是哭。


    那種眼神,跟章母當初的眼神一樣複雜。


    氣憤、疼惜、後怕……


    章雪鳴整個人都麻了。


    戰鬥帶來的滿足感一掃而空。


    什麽是戰鬥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這就是了。


    章雪鳴能輕易分辨出真心和假意。可正因為分辨得出,才對這樣的真心束手無策。


    不能辜負,不敢辜負。


    這個時候再多話術都用不出來,一瞬間念頭無數,她最終選了最笨的那種:“對不住,阿遠,我錯了。”


    翻來覆去隻會說這一句,就如十二年前麵對章母的眼淚時那樣,等候判決,連掙紮都放棄了。


    宮遠徵仍是不說話,唯有清淺的呼吸證明著他的存在。


    淚落無聲,砸得章雪鳴的心一陣一陣地疼。


    終於,宮遠徵帶著哭腔開口:“鄭昭昭,你說你錯了,那你說說你錯哪兒了?”


    太好了,這題她會。


    章雪鳴精神一振,低頭承認錯誤:“我不該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在應該靜養的時候跑去跟人打架。不該遇到難得的對手就忘記了最初的目的,故意放水延長戰鬥。不該違背跟阿遠的約定,不該撒謊騙阿遠,不該讓阿遠為我擔心……”


    宮遠徵準備好的一席話哽在了喉嚨裏,憋得他眼淚掉得更歡了。


    本來打算複製下哥哥教訓他時說的那番感人至深的話的,可是昭昭都不申辯一下就老實認錯了,完全沒有隱瞞過錯的意思。他再揪著不放,是不是咄咄逼人了點,她會不會不耐煩?


    明明是他身手不行、內力淺薄還喜歡朝前衝,昭昭也是怕他出事才會瞞著他,讓金淼看著他。昭昭好容易才碰到個能過幾招的對手,可即使她很享受戰鬥,也不忘把宮喚羽牽製在前院,把小殿這邊保護得好好的……


    “阿遠,別哭了。”章雪鳴趁他出神繞過桌子來到他身邊,把四角繡著胖狸奴的手帕送到他麵前,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不許再這樣了。”瞞著我一個人去戰鬥。


    “我記住了。”


    “我會變強的。”就算沒你那麽強,但不管是毒藥、暗器還是別的什麽,下次我一定能幫上忙的。


    “以後我做什麽都不會丟下你。”


    “說好了,不許忘記了。”說了就要負責到底。


    “不會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章雪鳴終於趕在宮尚角和長老們到來前哄好了自家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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