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青竹慘呼一聲,猛然從床上坐起身。


    清麗的臉上滿是冷汗,身上仿佛還殘留著神魂被天雷攪碎的劇痛。


    青灰色的帳頂映入眼簾,她眉宇間的恐懼痛苦卻被疑惑取代。


    她明明在玉清山的洞府裏渡金丹雷劫,眼看著要在第九道天雷之下灰飛煙滅,怎麽一眨眼卻到了床上?


    往些微光線的來源看去,是一扇老舊破敗的格子窗,單薄的窗紙破了好幾個洞,正呼呼往裏灌著寒風。


    窗邊擺著柳木的清漆妝台,桌麵缺了一角。旁邊一個做工粗糙的木架子上搭著一件起了毛邊的灰撲撲棉袍。


    與之相對的右側,是一個一人多高的銅錢紋雕花櫃子,以及兩口沒有任何紋飾的紅漆木箱子,因著常年使用,處處可見紅漆斑駁脫落。


    正對著床的,則是一張沒有刷漆的圓桌和四條長凳。桌麵上擺著水壺,破了口的幾個粗瓷茶杯,還有竹編的針線籃子。


    昏暗逼仄的屋子,被貧寒的擺設擠得滿滿當當。


    即使在修真界過了幾十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她穿越到修真界之前,在南都城居住的屋子。


    身為不受寵的妾室,哪怕生下龍鳳胎還帶著女兒住,也隻有一排三間的後罩房。


    渡劫失敗後,她竟然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


    時間卻是比她穿越時倒退了好些年。


    恍若隔世的茫然後,陳青竹心頭一震。


    這個時候,她的女兒蓉娘還好好活著!


    顧不得穿衣穿鞋,她便急切地下了床往隔壁的屋子奔去。


    蓉娘在七歲前都是跟著她住的。而她唯二的兩個丫鬟一般是輪流值夜在那邊照顧蓉娘。


    冬日的天已經有了亮光,顯然時辰已經不早,隔壁的房門卻還緊閉著。


    陳青竹拍了好幾下門,裏頭才傳出一聲睡意朦朧的問話聲:


    “誰啊?”


    好一會兒後,屋裏的丫鬟才散亂著頭發,睡眼惺忪地出來開門。


    看清了這丫鬟的麵容,陳青竹眸色微微一凜。


    這是前世害死她的丫鬟冬雪。


    正是因為她被收買,靖南侯繼夫人張氏才得以將毒害嫡長子的罪名扣在她頭上。


    但陳青竹並沒有給她多餘的關注,而是直奔裏屋的雕花床,掀開秋香色的帳子,床上除了掀開的被子,空空如也。


    “蓉娘呢?”


    她的語氣中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急切。


    冬雪噗嗤一笑:


    “姨娘這是怎麽了?三小姐半個月前就挪到夫人院子裏去了啊!”


    遙遠的記憶紛至遝來。


    陳青竹頓時明白自己重生在了哪個時間節點。


    蓉娘挪到夫人院子裏半個月,那此時便應該是永安二十五年臘月初三。


    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便是因為,還有兩天就會發生那件讓她慘死的大事。


    近日,侯府嫡長子中毒一事敗露,靖南侯裴驍大怒嚴查。


    真正的罪魁禍首繼夫人張氏,早已收買了她身邊的丫鬟冬雪,將她定為替罪羊。


    兩天後,靖南侯順利地查到了她身上。


    她生了侯府二少爺,有動機對唯一的嫡子下手。


    再加上,她原本是張氏身邊的婢女,不僅自己的賣身契在張氏手中,張氏還提前將她的一雙兒女都接到身邊作為籌碼,是再合適不過的頂罪人選。


    在得到張氏的暗示後,她別無選擇,隻能認下罪名,讓所有的調查止步。


    兒子輪不到她操心。她隻用自己的命換一個條件,便是讓張氏將來為她的女兒指一門好的婚事。


    也無需多富貴,隻要不做妾,哪怕是小戶人家,能做個正頭娘子,自己當家做主,一輩子平平安安的便滿足了。


    張氏當時滿口答應,她便安心認下罪名,在忍受了七天的酷刑折磨後,被亂棍打死。


    可八年後,作為遊魂的她親眼看到——


    為給自己的親兒子定一門好親事,張氏命人將她的女兒強行綁上轎,送給了年逾六十的當朝太師做妾!


    那老匹夫在京中出了名的愛淩虐女子,蓉娘去太師府一年便“病逝”。


    可憐她的蓉娘,死的時候才十五歲,卻受盡折磨,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肉。


    親眼目睹蓉娘屍身的她隻覺得神魂劇痛,恨意滔天,卻被一道天雷劈到了修真界。


    想起前世生前死後的種種,陳青竹緊握的拳頭,手指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


    這些人,都該千刀萬剮!


    重回前世的此刻,她才知道,即使在修真界過了幾十年,自己心中的洶湧恨意也從未消散。


    蒼天有眼啊,叫她得以回來報仇雪恨!


    而一旁的冬雪看著她身上的寢衣卻大驚失色:


    “姨娘,您不會才剛起床吧?”


    “那豈不是沒去給夫人做早膳?”


    早膳?陳青竹回過神來,心中譏諷一笑。


    她原是靖南侯繼夫人張氏的陪嫁丫鬟。


    因為容貌極其出眾,又不願意被男主子們拉到床上,她從八歲被送到張府抵印子錢的那一天,便選擇守拙,一頭紮進廚房專精廚藝。


    她一心所想,都隻是到了年紀便贖身出府,恢複自由民的身份。


    然而,張氏嫁入侯府一年無所出,又有寵妾風頭正勁,便不顧她意願強逼她成為靖南侯的妾室。


    她自認從無野心,為表明自己臣服忠心的態度,在成為妾室後,也一直像做婢女時一樣盡心伺候張氏。


    但在除掉那位寵妾後,張氏還是卸磨殺驢,讓她在生產中傷了身體,再無法承寵。


    失寵的她,根本不敢怨恨,隻想著或許夫人這下該放心,能容許她帶著一雙兒女在侯府後院平安度日了。


    為此,她加倍討好張氏。


    張氏喜歡她做的早膳,她便每日醜時就去廚房,在張氏起床前準備好十幾道精心搭配的粥湯小菜。


    隻求張氏看在她飯菜做得美味,服侍也盡心的份上,讓她和一雙兒女活下去。


    可惜,不管她怎麽卑微討好,苦苦哀求,張氏還是在自己需要時,毫不猶豫地將她和女兒推進地獄。


    究其根本,不過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可如今有了修真界的際遇, 她這頭魚沒那麽好宰了。


    她不僅不會再任人宰割,遲早有一日,還要將這些宰過她的刀,通通砸得粉身碎骨!


    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陳青竹揉著眉心做出一副病弱的樣子道:


    “唉,昨兒夜裏就頭疼得厲害,不小心就睡過頭了。冬雪,你怎麽也不叫我?竟是誤了夫人的早膳!”


    冬雪心頭咯噔一下。


    陳姨娘是奴婢出身,向來體恤下人,她自己起得太早便不叫人伺候,白日裏沒要緊事也不管她們睡到什麽時辰。


    冬雪向來是懶怠慣了的。


    卻不想,向來好說話的陳姨娘,竟是把晚起沒給夫人做早膳的事怪到她頭上了。


    可恨的是,若稟到夫人那裏,這還真是她這做奴婢的錯處。


    眼睛滴溜溜轉著,她試探著道:


    “那奴婢趕緊去主院給您告個假,就說您頭疼得厲害,下不來床?”


    這正合陳青竹的意。


    “也好,我再去床上躺一躺,若無事便不要叫我。”


    在能報仇之前,她得先自保。


    距離她前世東窗事發隻有兩天多,她沒時間去張氏那裏做無用功了,必須立刻修行,盡快獲得自保之力。


    但在沒有和張氏正式撕破臉前,表麵功夫還是要敷衍一下的。


    冬雪本就早被張氏暗中收買,派她去說才更能取信於那邊。


    待冬雪一走,陳青竹便立刻回到房間,鎖上門,穿上厚重的棉袍子抵禦嚴寒,雙腿盤坐,五心向天開始打坐。


    修行最好是童身。她這身體已經經曆過生育,損傷了先天元氣,隻怕資質不會太好。


    可即使如此,她也是這世間唯一的修真者。


    但凡能小成,便可淩駕於所有世俗權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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