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沒來,神使這慈航觀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足見神使的信徒們的確虔誠,為慈航觀奉獻了不少供品啊。”


    李千戶起了話頭。


    在陳青竹麵前,他倒是收起了怒火,顯得比較客氣。


    聽他話裏有話,陳青竹一點也不緊張,反而微微一笑道:


    “那是自然,李千戶不也收到了應得的分潤麽。”


    李千戶見她毫不心虛的樣子,心中冷哼,卻暫時不打算與她爭論此事。


    “聽聞就連操江提督定國公府上也是神使的信眾了,定國公夫人初一十五都會前來禮拜供奉,十分虔誠。不知神使可還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呢?”


    “自然是記得。先前不是讓張六回去告訴千戶了,此事急不得,需等待時機。”


    李千戶卻不肯讓她輕易推脫過去:


    “神使不懂官場上的事,隻怕也不知如何謀官,我看不如這樣,這個月十五,您把定國公夫婦約到城中太白樓,再將我好生引薦給他們,他們自然懂得您的意思,又豈能拂了您的顏麵?”


    這話雖然說得客氣,其中的意思卻是步步緊逼,叫陳青竹目光微沉。


    當初與李千戶合作,一方麵是為了解除慈安的大靠山對尚且弱小的慈航觀的威脅。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那時候手頭無人可用。


    她利用這個人,卻並不意味著認可。


    此人作為曾經的淨慈庵身後的靠山,淨慈庵賺來的錢,他甚至拿走了三分之二。


    那麽,淨慈庵與其說是慈安等人開設,還不如說是屬於李千戶的產業。


    淨慈庵的命債,與慈航觀坤道們曾經遭受過的苦難,李千戶至少也該承擔一半以上的責任。


    除此之外,他在城中也時常欺男霸女,恃強淩弱,手中沒少沾染其他人命。


    這樣一個惡貫滿盈的東西,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功德,她也絕不會同意舉薦,讓他爬到更高的位置,去禍害更多無權無勢的商人與百姓。


    更何況,她早就答應過慧雲慧岸,要幫她們向所有迫害過她們的人報仇。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李千戶。


    “李千戶是在指揮我做事?”陳青竹語氣散漫,目光卻帶上了一絲淩厲。


    李千戶的臉色,也立刻沉了下來。


    兩方的氣氛正有些劍拔弩張,便見慧雲端著茶盤走進知客堂。


    “千戶大人,先喝杯茶。”


    她將一杯茶水放在李千戶身側的邊幾上。


    其實陳青竹並沒有叫她來伺候,也沒打算請李千戶喝茶。


    是慧雲自己覺得,其餘人大多都不知道觀主與李千戶的具體交易,還是她在旁邊守著,看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比較妥當。


    見兩人之間馬上要談崩,她便拿著早就準備好的茶走了進來,打算幫著觀主與李千戶周旋。


    畢竟,她和李千戶打過不少交道,是比較了解他的。


    如此,也免得雙方鬧得太僵,叫李千戶這豺狼狗急跳牆,傷到慈航觀的聲譽。


    聽到這柔婉耳熟的女聲,李千戶的注意力頓時就轉移到了慧雲身上。


    隻見眼前的坤道,一身青色道袍,頭發隻是簡單地挽起,嬌美的臉上沒有一點粉黛,卻是肌膚細膩如瓷,唇如花瓣般紅潤,一雙精致的鳳眼黑白分明,顯得格外清澈,通身也是一副大家閨秀的端莊氣派。


    仔細一端詳,不僅聲音耳熟,這張臉也是熟悉的,隻是如今素麵朝天的時候,看著氣色好多了。


    這打扮與氣質,比起從前,倒是別有一番新奇的風韻,叫李千戶有些心癢。


    想起陳青竹先前的態度,他決定趁此機會再試探一番。


    “喲,這不是小慧雲麽?大半年不見,跟變了個人似的!”


    李千戶直勾勾地看著慧雲,輕佻地道。


    慧雲如今的名聲,他還是聽說過的。


    被姓陳的娘們視為心腹,如今主管知客堂,在慈航觀的信眾們麵前可是極有排麵的。


    說著,他便拉住了慧雲的手,目光帶著幾分邪氣,調笑道:


    “喝什麽茶啊,你不是知道麽,本千戶向來隻喝酒,還最喜歡你來給我喂酒!”


    慧雲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


    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緊張,恥辱,憤怒。


    她完全沒想到,慈航觀已經如此強大,李千戶竟然還敢在觀主麵前說出這樣的話。


    讓她那不堪的過去,赤裸裸地呈現在觀主麵前。


    明明觀主也大概知道她的過去,可不知為何,當那些讓人恥辱的細節,當著觀主的麵,被人這般不留情麵地說出來,她就是覺得極其難堪。


    “李千戶,請自重!”


    她下意識試圖掙脫自己的手。


    陳青竹看著眼前這一幕,臉色也完全沉了下來:


    “李千戶,沒聽到麽,本觀主的知客堂主叫你自重!”


    “立刻把你的手從不該放的地方拿下來!”


    不知為何,對上陳青竹嚴厲的目光,李千戶莫名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就把手鬆開了。


    但回過神來,他便覺得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竟是被個娘們給鎮住了!


    “神使怎麽如此大驚小怪!那些信眾不知道她的底細,將她當個人物捧著,本千戶還能不知道麽,不過是個暗娼窩子裏人盡可夫的窯姐兒!摸一摸又有什麽大不了呢?”


    李千戶意味深長地道。


    陳青竹很清楚,他是在借慧雲指慈航觀。


    “閉嘴!”


    慧雲卻是雙目泛紅,渾身顫抖。


    李千戶不以為意,邪笑著看著慧雲繼續道:


    “這有什麽不好說的,本千戶今兒個還想在慈航觀住一宿,叫你依舊如往日那般過來伺候呢,想必神使不會連這個麵子……”


    話沒說完,整個人便突然連帶椅子一起飛了出去。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鼻下溫熱,他下意識伸手一摸,竟是一手的鼻血。


    相比之下,摔在地毯上的肥碩身體,卻不算太痛。


    抬頭一看,便見陳青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主位上走了下來,正居高臨下地用冰冷的目光睨視著他。


    慧雲則是一臉震驚與呆愣。


    很顯然,這一巴掌是這姓陳的賤人打的。


    李千戶狼狽地從地上掙紮起來,宛若一頭氣爆了的瘋牛般,直接就朝陳青竹衝了過去,什麽都沒想,隻想狠狠還擊。


    陳青竹微微一抬腳,便將李千戶踹倒在地。


    李千戶痛得齜牙咧嘴,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打不過眼前這個女人。


    他從地上爬起來,沒有再盲目衝擊,而是用宛若要殺人的目光盯著陳青竹:


    “你竟敢為了這樣一個賤人打本千戶!”


    自己人,陳青竹向來是護著的。


    慧雲是她的得力助手,她豈會容忍他人在自己麵前如此羞辱。


    再加上剛才李千戶打了張六,正好先收點利息。


    “敢對本觀主的人動手,我豈能饒你!”陳青竹傲然道。


    張六內心猛然一震。


    他很明顯地注意到,剛才進來的時候,觀主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間。


    所以……她這是注意到了他被李千戶打,故意設計讓李千戶犯錯幫他出氣的吧。


    張六隻覺得整個心被濃濃的暖流包裹!


    心下感動的同時,他也沒忘記自己的正事。


    “千戶,您怎麽樣?”


    他一副十分關切的模樣,將掙紮著的李千戶扶了起來。


    李千戶靠著張六麵容猙獰,咬牙切齒地道:


    “好,看來陳觀主是自覺翅膀硬了,用不上我李某人了?”


    “我告訴你,你們的底細我一清二楚,若不想讓我把你們的底細抖落得滿城皆知,叫那些權貴信眾以你們為恥,你最好乖乖聽我使喚!”


    慈航觀的過去,曾經陳青竹為了收服信眾讓他所做的把戲,都是慈航觀的把柄!


    他就不信她不怕。


    陳青竹當然不怕。


    她既然敢動手,便是不懼與李千戶撕破臉,甚至還準備兌現對慧雲慧岸等人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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