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鑄煉宮的布置十分巧妙,至少南鬥不知道為什麽這裏麵還能坐船。


    白珩和南鬥被應星帶著一同坐船來到一座幽暗的環形大殿入口,其他工匠在進入鑄煉宮後就各自離去。


    在大殿入口處,應星隨手抓起一張紙,三兩下折成飛鳥狀,說了句話,紙偶迅速拍翅飛遠。


    片刻後,仿佛某處機關得到了通令,大殿四周響起了如山崩般的震動。


    環形的殿壁不斷分離、收縮,漸漸隻剩下他們三人腳下的大殿基座,不知何方射入的光芒照的滿室生輝。


    盡管沒有震動聲,但南鬥莫名感覺像是在坐電梯一般。


    半晌,南鬥才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殿堂正飄浮在看不見的軌道上,腳下,是一團有如恒星般耀眼的光體。


    他們就像攀附在一塊隕石上,沿著天體軌道緩緩運轉,飄浮在這團【太陽】的上方。


    這團光芒不停律動著,變化著,仿佛一顆會說話的心髒。


    它在說話,它確實會說話!


    南鬥的雙眼眯起,朱明仙舟,太陽……聯係在一起讓他不得不想起某個東西。


    白珩感覺到有些不安,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南鬥的胳膊,南鬥轉頭給予安心的眼神。


    緊接著,南鬥毫無懼意的直視腳下的【太陽】。


    【太陽】的每一縷光都在跳動著,猶如激越的湍流,又像是自太古壓抑至今的勃然怒意,撕咬著,低吼著,試圖鑽進他的意識裏。


    可南鬥的意誌是何等堅定,那股意識未經他允許,無法沾染他意識分毫。


    不過南鬥看到身邊的白珩神情恍惚,想了想,放鬆了抵抗。


    一瞬間,無數景象如同被風打翻在地的書頁,瘋狂卷過,湧入他的識海:——一株看不見邊際的【樹】自天垂下洞破星空的枝梢。


    ——真空中,噴吐日月光輝的艦船如飛螢奔逐流火,湧向變幻無定的血肉,還有雙翼伸展的人形禽鳥……


    ——南鬥聽到傳訊耳墜裏傳來雲車與星槎墜毀前的嘶吼,【衛蔽仙舟!】【雲騎長勝!】……


    ——數百米高的金人巨像踱踏著闊步,伸出寒鐵手臂與長有無數眼球、銳齒與膠質血肉的巨獸互角。


    ——天空中,神采照人的戰士們手持發出熾熱死亡的槍戟與長弓,他們中每一個的基因似乎都受到過雕琢和篩選,擁有超越如今仙舟人的力量與俊美。


    ——更令人震悚的是,他們的身上披著非自然的火焰,仿佛是他們內心勇氣與憤怒的具現,他們一遍遍衝鋒,一個個沒入無邊的黑暗,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結成此誓,信守不渝!】光芒如此咆哮著,在耳邊鳴動。


    腦海中的景象雖然壯觀,但是南鬥倒不至於被震撼,反倒像是看了一場刺激的電影一般舒坦。


    白珩可能不清楚,但他再清楚不過,腦海中浮現的景象是昔日的仙舟。


    三劫時期,豐饒之民大舉進攻仙舟聯盟,就在仙舟全境即將崩潰之際,“帝弓”(巡獵星神:嵐)再次挺身而出,不顧勸阻進入朱明仙舟深處的牢獄,說服了一直被囚困的歲陽領袖【燧皇】,與它做了奪舍交易,用自己的軀殼換取歲陽之力的協助。


    除他之外,還有很多仙舟之民也效仿此法,獻身給歲陽,從而換取強大的力量。


    並組成了敢死隊,全隊都被歲陽之火包裹周身,飛行之時猶如騰雲駕霧,故名雲騎軍。


    而他們現在之所以能夠在腦海中重現這副景象,那當然是因為他們看了當事人一眼,被其拖入了幻境當中。


    南鬥卻是沒有絲毫的擔心,因為從剛才起他就感應到了一個宛若驕陽之人就在附近。


    事情的發展也沒有出乎南鬥的預料,下一刻……


    【諸位!緊守心神,不可直視『燧皇』!】一道焦悍如雷的聲音在大殿上方響起,有人以杖頓地,鈍重的金屬嗡鳴後,仿佛有看不見的屏障升起,迅速隔絕了充斥這座大殿的光明與幻覺,讓這座殿堂回到了最初幽靜的模樣。


    所有人從神思迷亂中醒了過來,鑄煉宮的主人,仙舟最長壽之人,工匠中的工匠——懷炎姍姍來遲。


    “原打算囑咐小徒將各位帶到此處,談談兵器與援手之事,沒成想他卻忘了遮住這輪【偽陽】,險些讓兩位受其迷惑,是老夫之過,向兩位賠罪。”


    懷炎以山嶽般的步伐踏上不斷淩空顯形的階梯,緩緩踱到了南鬥麵前。


    “騰驍將軍的請求我收到了,如今仙舟聯盟與豐饒孽物們的戰爭正盛,羅浮的丹藥供應一直未曾斷過,我朱明自然也不會吝嗇軍器供給。”


    懷炎將軍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一下,南鬥知道這種情況多半是要接下轉折。


    果不其然,緊接著就聽懷炎將軍說道:“隻是前些日子朱明剛剛援助過曜青,如今再籌集足夠數量的軍器還需要些時日,不如二位使者就在朱明仙舟多待些時日,保證會好生招待。”


    白珩看看南鬥,眼神示意要他拿主意。


    南鬥也不推脫,開口說道:“事關仙舟戰事,我等還需請示騰驍將軍,還請懷炎將軍見諒。”


    “無妨,本該如此。”懷炎不在意的笑了笑。


    南鬥當即聯係起騰驍,投影出來後,眾人發現背景是某處陌生星球,想來是在親自督戰。


    聽到懷炎的話之後,騰驍不在意的揮揮手:“那你們就在朱明仙舟上多逗留些時日吧,這邊有鏡流和丹楓頂著,戰事也不吃緊。”


    南鬥自然是興高采烈的答應下來,公款旅遊的機會可不多,騰驍不急的話,他也不急,正好方便他施展心中大計。


    掛斷電話,南鬥就聽到懷炎有些羨慕的說道:“羅浮仙舟這一代英才輩出,武有持明龍尊和雲騎劍首,文有天才策士景元,後勤上還有你這個仙舟聯盟第一醫師,著實讓人羨慕的緊。”


    南鬥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吹捧,久違的感到了有些緊張,人家懷炎能成為將軍的同時還是活的最久的仙舟人是有道理的。


    “懷炎將軍過譽了,朱明冠絕仙舟聯盟的鍛造技藝才是巡獵之路上的重中之重,若是有幸得到懷炎將軍親手打造的神兵,那才是真正的讓人羨慕。”


    論起商業互吹的功夫,南鬥可是非常有自信的。


    南鬥和懷炎在此前並非毫無了解,相反,以南鬥的特殊的身份和能力,跟各個仙舟的將軍都打過交道。


    當然,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麵,可兩人卻一見如故,聊起天來沒完沒了,這……就叫本事!


    給一旁插不上話的白珩和應星看的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兩人如何,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應星身上。


    南鬥不經意間說道:“這小家夥能被懷炎將軍看上,肯定是千年難得一見的鍛造天才吧?”


    “不止如此,應星乃是萬年之材!”懷炎將軍一臉驕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


    “既然如此,那應星在朱明工造司一定很受歡迎吧。”


    南鬥微微轉過頭去,明知故問的說道。


    被南鬥這樣一問,懷炎將軍瞬間泄氣,歎息道:“哎,這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


    應星是短生種,同時還擁有遠超常人的天賦。


    仙舟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如今應星所展現出的能力還尚在朱明工造司匠人的承受範圍之內。


    但若是應星繼續展露天賦,甚至成為朱明的“百冶”,那朱明仙舟就未必有他的立足之處了。


    而這個時間,並不會太遠了,這點懷炎心中再清楚不過。


    縱使懷炎身為朱明將軍,可以下令讓朱明的工造司匠人們不欺負應星,但孤立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


    這既是仙舟人和短生種之間的矛盾,也是各方互相博弈的結果,仙舟人不會允許一個外來的短生種成為身負重任的工造司之首“百冶”。


    或許羅浮仙舟又或者其他仙舟可能接受,但是以鍛造聞名的朱明仙舟是絕不可能接受的。


    “哈哈哈,就這點事啊,懷炎將軍不如換個角度想想。”


    “任何技藝想要不斷進步,直至巔峰造極,閉門造車是萬萬不行的。”


    “將來應星在朱明待不下去了,來我們羅浮也是可以的嘛,我能安排!”


    南鬥笑著,拍了拍懷炎將軍的肩膀說道。


    “感激不盡,這算是老夫欠你一個人情,今後有事盡管找我!”


    懷炎將軍豪爽無比的應道,對於應星的情況他擔憂許久,如今有了解決的可能心中自然暢快。


    南鬥臉上同樣露出了喜悅的笑容,他等的就是懷炎這句話。


    兩人笑的暢快,卻卻沒發現一直聽他們聊天的應星臉色有些不對。


    “懷炎師傅,你不要我了嗎?”


    應星終究還隻是十多歲的少年,平時埋頭學習鍛造技藝,被人排擠了也隻當自己的問題,看不出其中的利害關係。


    如今被懷炎這個朱明仙舟少有對他很好的人“賣掉”,自然覺得淒苦。


    懷炎看著用倔強又委屈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應星,心頭一軟,歎了口氣說道:“應星,為師是朱明的將軍,所要兼顧的事務太多,將來注定是沒法時時刻刻關注你。”


    “況且,南鬥所說沒錯,鍛造一道與其他的道路一樣,想要登峰造極,需多經曆,多感悟,隻在朱明閉門造車,難成大師,難登大道!”


    “即便是為師我,在年輕時也曾遊曆宇宙,曆盡千辛萬苦,最終才擁有了現在的一身本事。”


    懷炎講的句句在理,可隻認死理的孩子又怎會細細琢磨他的真意,頭一扭,就朝著鑄煉宮外跑去。


    “應星……!”


    白珩,在身後喊著,可他的腳步絲毫不停。


    “幹爹……”


    南鬥對著白珩點了點頭:“去吧,別讓那孩子做出什麽傻事。”


    “我知道了。”


    白珩身上閃過一道綠光,輕便的甲胄加身,身體化作虛影追了上去。


    讓白珩去找應星,南鬥是再放心不過了,誰說狐狸不是九尾就不會魅惑?


    應星有沒有被白珩拿下南鬥不清楚,但是他看到懷炎對白珩的背影目不轉睛,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懷炎將軍……?”


    懷炎從思索中回過神來,看著南鬥奇怪的眼神,趕緊解釋道:“冒犯了,剛剛我看到令千金身上忽地浮現出一套奇異的甲胄,宛如有生命一般,實乃平生首見,不由得被牽製了心神。”


    實際上,懷炎並不是第一次見到白珩身上那種甲胄,那般旺盛的生命力,豐饒民身上可是不少,但是像白珩身上那件那麽平和,那麽規律的確實是首見,所以第一時間懷炎也沒有往豐饒民身上去想。


    “哈哈哈,說來不怕將軍笑話,小女身上的甲胄乃是我於百年前親自打造,手法生疏,竟惹人發笑了。”


    南鬥表麵上慚愧不已,心裏卻舒爽無比,被鍛造界的大牛當麵誇獎是多少匠人終生都沒有的機會。


    “過謙了,盡管鍛造技藝生疏,但開創了如此鍛造技藝,先生也配名留青史。”


    “以往未見,隻以為先生在醫藥一道登峰造極,殊不知在鍛造一道也有如此深入的研究,真是悔不得早日與先生見麵。”


    在看到南鬥鍛造出的【長生甲】之後,懷炎將軍的態度立刻變得熱絡無比,連對他的稱呼都發生了變化。


    原先二人多是商業互吹,可如今有了共同的話題,那自然有的聊了。


    身為朱明將軍,懷炎自然是日理萬機,但此些時候朱明仙舟與豐饒民剛剛結束一場大戰,恰巧有些閑暇。


    懷炎想都沒想,立刻拉著南鬥進入到鑄煉宮的鍛造之地,與他交流鍛造技藝。


    南鬥跟著懷炎進入到他的專屬鍛造室內,四處打量,發現其中並沒有放置什麽神兵利器,不由得有些好奇。


    懷炎看到南鬥的眼神一瞬間就猜出了他所想,於是解釋道:“我這一生滿意的作品多有百十件,早就將其贈予有能力的雲騎勇士斬妖除魔。”


    “不怕您笑話,我的技藝已經有百年不曾突破,已成了我心中的鬱結。”


    “今日我非常的高興,因為在您的身上,我看到了更進一步的可能。”


    南鬥撓了撓頭,沒想到在懷炎的眼裏自己這麽重要,看來他的神兵計劃有著落了。


    “我曾聞朱明仙舟的持明龍尊炎庭君也是鍛造的高手,不如……”


    南鬥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懷炎麵容激動的說道:“對,炎庭君那家夥的鍛造技藝同樣困於原地百年,我叫他過來,他怕是比我還興奮!”


    南鬥張大嘴巴愣在原地,萬萬沒想到,自己心裏盤算半天該如何忽悠炎庭君給他幹活,現在看來好像就要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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