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你三歲的時候我在部隊呢,哪知道家裏的事?”


    唐奕澤長出一口氣,“小叔,別瞞我了,我既然問了肯定就是知道一些了。”


    對方再次沉默。


    “為什麽不去問你爸媽?”


    “你覺得他們會說嗎?”


    要說早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


    電話那頭歎口氣,“我知道的也是後來聽說的,知道的也沒有那麽詳細。我聽說你媽從懷著你的時候就一直貧血還全身浮腫,生的時候更是疼了一天一夜,據說你是站著生的,就是腳先出來。當時你媽大出血差點兒連命都沒了,從生完你以後身體一直不太好。”


    “你三歲那年你爺爺得罪人了,最後被遊街,住柴棚,你爸和你媽六十年代初下鄉的,是響應號召去農村支邊的大好青年,因為是領導家的孩子當時還被表揚他們起了表率作用,之前在農場一直幹的的都是辦公室的活,結果一夜之間就成為狗崽子。”


    “本來那一年正是知青大批下鄉的開始,農村已經不缺人了。他們兩口子在農村也待了八年了,想趁這個機會辦理回城,結果你爺爺一出事,不但回不來,工作也給調成重活累活。”


    “當時你被放在托兒所,因為你爸媽每天工作完還要學思想,匯報工作,總是來不及去接你。那時候氣氛很緊張,誰都不敢和你爸媽親近,你在托兒所也總受欺負。”


    “你爸和你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但是當時家裏的所有人情況都不太好,就連我在部隊也受到影響。後來你又患上了百日咳,托兒所沒法上了,你媽這邊管事的是個積極分子,死活不給假,還說你媽是想逃避工作,沒辦法你媽和你爸每天輪流背著你上工。”


    “你媽身體本來就不好,這麽一折騰也病倒了。你爸要上班還要照顧你們娘倆。後來一個去農場辦事的人據說是個先生,給你算了一卦,說你是被衝到了,虛病轉實病。當天晚上給你弄了弄,第二天你的咳嗽就好多了,你媽也強了不少。最後就商量著把你送走。你也別怪你爸媽,當時把你送走是最好的辦法了。當時你爸和你媽住的地方也不好,冬天冷的像冰窖,夏天又漏雨,蚊蟲也多,你的臉上身上被咬的都沒好地方。”


    “你走了以後你媽身體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但是總想你,聽說你在那邊也總找媽媽,你爸就想著把你接回來,說來也奇怪,他接你回去的路上你就開始發燒,燒到抽搐,給你爸嚇壞了,趕緊找醫院看病,最後又給你送回去了……”


    唐奕澤眼圈泛著紅,極力克製著聲音,“但是小孩子生病不是很正常?他們就那麽相信算命先生的話?放心地把我交給別人?”


    電話那頭的人“唉”了一聲,“哪能啊!你媽想你想的眼睛都哭腫了。這次之後過了半年你爸又去接你了,走的時候好好的天,到半路就開始下雨,越下越大,還沒到鎮上就下成大暴雨了。”


    “你爸抱著你想找個遮雨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後還走錯路了,進了草甸子地陷到裏麵,都快沒到胸了,你爸舉著你硬生生挺了兩個小時,嗓子都喊出血了才有人聽見。你淋了那麽久的雨又病了,你爸也病了。這次你病了一個月才好,你爸和你媽再不敢折騰了。實在想的受不了就偷偷跑去看一眼再回來。”


    “再後來你也知道了,你爺爺平反了,你爸媽辦了假離婚也回城了,有你妹妹是個意外,本來生完你大夫說你媽傷了身體不能再生,沒想到剛回城就懷上了,就有了你妹妹。也虧著有你妹妹轉移一下注意力,不然的話你媽想你想的都快魔怔了。他們送你走也是迫不得已,你什麽時候回城,什麽時候和奶奶住,什麽時候回家,時間都是算好的。包括送你出國,為了負擔你的學費,你媽才下海經商的,雖然你隻接受了第一年的學費,之後都是自己打工賺學費,但是這些錢你媽都給你攢著呢。他們一直都覺得虧欠你的。”


    “你爸媽之所以不告訴你這麽多是怕你有心理負擔,他們的心裏也很愧疚,總覺得是他們做父母的沒本事保護你讓你才導致的這一切。我覺得你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聊聊,一家人你不說我不說矛盾隻會越來越深。”


    唐奕澤拿著電話的手有些顫抖,他輕輕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小叔,先掛了……”


    他小時候隻知道爸媽因為聽了算命先生的話才把他送走,具體發生了什麽並不清楚,也沒人和他說,沒想到背後竟然還有這麽凶險的故事。


    他結完電話費又買了一盒煙,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連抽了三根。


    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抽煙,冷不丁一抽刺激的肺子不舒服,不停地咳嗽。


    突然間覺得抽煙也是件挺沒勁的事,他掐了煙站起身。


    後悔抽煙了,讓甜寶聞到會不會不高興?


    平複了心情他再次回到報刊亭,又撥了一個長途電話。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那邊才接起來。


    “喂?你好,哪裏?”一個清冷的女聲從話筒裏傳出來。


    唐奕澤的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嘶啞,“媽……”


    話筒另一端的女人頓感呼吸一滯,握緊話筒,整個人因為喜悅而隱隱發抖,隨即聲音變得溫柔,“兒子,你在哪呢?”


    “南林鎮。”


    “怎麽在那兒?”


    “見見兒時的小夥伴。”


    “哦,那……什麽時候回來?”


    唐奕澤深吸一口氣,“過兩天就回去。”


    “回來提前打電話,媽去接你。”


    “好,媽……你注意身體……”


    “媽知道了,你也注意身體,早點兒……回家……”女人的眼圈紅了,鼻子有點塞,兒子知道關心她了!


    掛了電話,女人已經淚流滿麵,但是嘴角卻掛著笑。


    拿起桌子上一家四口的照片輕輕擦拭著。


    唐奕澤深呼吸著,好像主動打個電話也沒那麽難。


    他轉頭看見旁邊的糕點店,走進去買了點甜寶愛吃的江米條。


    他又在市場裏轉到快下班,覺得身上煙味散了才回店裏。


    滕淑蘭看著拎回來的東西有些好奇,“買這麽多調料幹啥?”


    唐奕澤笑笑,“醃醬菜!我看家裏的醬油和醋挺多的,都要長白醭了,再不吃完就壞了。”


    滕淑蘭聽了有點臉紅,“以後再不買那麽多了,現吃現買!”


    唐奕澤又拿出兩個紙包,“姥,驢打滾兒和江米條。”


    滕淑蘭拍他一下,“又亂花錢!”


    唐奕澤笑了,“隻要愛吃就不算亂花錢。”


    甜寶招呼著兩個人,“走了,回家!”


    她先走出門,結果剛到門口就聽見一聲吼,“是你他媽的不讓我媽管我是嗎?”


    甜寶看過去,是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年輕男人,拎著一個棍子氣勢洶洶地奔著她就砸下來。


    她一個側身躲過,飛起一腳踢掉男人手上的棍子,緊接著抓住男人來了一個過肩摔,順勢將他的胳膊扭在背後,質問道,“你誰啊?!”


    “你他媽的放了我!趕緊的,要不然我找人砸了你的店!讓你在南林鎮待不下去!”


    甜寶抬手朝著男人的後腦勺就來了一個大巴掌,“口氣挺狂啊!南林鎮是你家的?”


    她本來就比正常男子有勁多了,這一巴掌再加了力道,打得男人嗷一嗓子嚎叫,“臭娘們,你……”


    他突然發不出來聲音,頓感嘴歪眼斜,不斷地流著口水。


    他的臉上被紮了兩針!


    甜寶又一個大巴掌呼過去,“我讓你再罵?你媽沒教過你說人話?”


    唐奕澤和滕淑蘭都從屋子裏奔出來,“怎麽回事?”


    甜寶搖頭,“不知道哪來的神經病!”


    剛說完,不遠處跑過來一個中年女人,捂著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腦袋上還流著血。


    “姑、姑娘……放、放了他吧,他不是……故意的……”


    短短的一句話女人說的跟要斷氣一樣。


    甜寶看到來人頓時明白咋回事了,這女人是之前兒子被抓進去找她算卦的那個大嬸兒。


    禍從口出,怪她多嘴!


    她當時看完卦一衝動勸女人別撈兒子,讓他在裏麵受受教育,這樣對女人和她兒子都好。


    看來是沒聽進去!


    不但撈了兒子出來,還把她的話學給兒子聽了。


    女人看見兒子嘴歪眼斜的,嚇得撲通一下跪倒,看著跪得如此熟練就知道平時這樣的事沒少做。


    “姑娘,求求你放了他吧!我一時嘴禿嚕了才把這事說出去的,他年輕不懂事,求你原諒他吧!”


    女人邊說邊磕頭。


    甜寶往旁邊側了下身子,不接受她的跪拜。


    女人跪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自己有多不易。


    “孩子爸死得早,我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就這麽一個兒子,其實她本性不壞的,小時候可乖了,就是受了那些壞孩子的挑唆……”


    甜寶冷淡地看著她,“你之前都是這麽求那些被害人的吧?”


    女人梗了一下,紅著眼擦擦眼淚,“我一個寡婦沒錢沒本事,隻能求這麽求了,隻要你能原諒他,讓我幹什麽都可以!我、我賠你一百塊錢可以嗎?”


    被甜寶壓製在地上的男人朝女人瞪著眼睛,流著口水,嘴裏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不知道在說什麽。


    女人看他的樣子急得不行,“姑娘他這是咋了?求求你原諒他吧!”


    說著就“砰砰”地磕頭。


    頭上的傷看著更加嚴重了,血肉模糊。


    甜寶看著她,田宅宮浮腫且暗淡無光,上次來還不是這樣,說明她為了救兒子已經將房子賣了。


    子女宮下有淚痣,多為子女奔波操勞,現在她的子女宮凹陷晦暗,印堂發黑,惡紋橫生。


    “散盡家財,卑躬屈膝就為了救這麽一個不孝子,值得嗎?”


    女人抽噎著,“可是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我不救他沒人救他了!求求你放過他吧!求求了!”


    女人又“砰砰”地磕頭。


    甜寶深吸一口氣,莫氣!


    她本來是想報告派出所的,傷人未遂雖然進去也關不了幾天,但卻可以讓女人晚點遭遇劫難。


    現在也沒這個必要了,反正早晚都會發生。


    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當初她就不該多那句嘴!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欠練!


    必須繼續修煉自己的定力。


    她拔下男人臉上的銀針,“你們走吧!”


    男人的臉頓時恢複正常,惡狠狠地看向甜寶,剛想破口大罵,但是想到自己打不過甜寶,轉而將怒氣發泄到自己老媽身上,爬起來上去就是一腳。


    “丟人現眼!求人不是哭就是跪!我倒了什麽血黴當了你的兒子?!”


    覺得不解氣又上去狠踹一腳,“又窮又沒本事!惡心死了!”


    女人被踹的倒在地上,伸手抱住男人的大腿,“兒子,回家了,咱回家了!別惹事了行嗎?”


    男人又一腳踹開她,“滾!我看見你就惡心!自己沒本事就算了,還讓我也跟你一起跪?!我寧願進去蹲大獄!”


    男人想到昨天老媽逼著他給那個兒子被揍的領導下跪就來氣,媽的,給了那麽多錢的賠償還讓他下跪認錯,想想就窩囊!


    越想越氣,再次發了狠地踹了一腳揚長而去。


    滕淑蘭看的直皺眉,動了動身子,被唐奕澤一把拽住,“姥,別管!”


    這母子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滕淑蘭歎口氣,“這是做了啥孽生了這麽個兒子?”


    甜寶平靜地看了一眼正在掙紮爬起來的女人,“這種養孩子的方式本就是作繭自縛,還用得著上輩子作孽?”


    女人好不容易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甜寶麵前,“謝謝,謝謝姑娘了!今天真是對不住了,我也是一時心急才說了那麽一句,給你帶來麻煩了,姑娘你別生氣哈!”


    她又給甜寶鞠了好幾個躬才瘸著腿離開。


    滕淑蘭搖搖頭,“太可憐了!”


    甜寶上前挽住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姥,咱們回家吧!”


    滕淑蘭點點頭,又看了女人一眼,“寶兒,你說真的有天生壞種嗎?你小時候我也挺慣著的,都說我慣孩子,但是你也沒長歪啊!”


    甜寶樂了,更加親昵地挽住她,“那是姥教育得好!你那是寵愛,不是溺愛,你慣著我吃,慣著我喝,可沒慣著我毛病!”


    不但沒慣毛病,小時候還把她領地獄去一日遊了,印象深刻到現在都記得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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