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寶看著台階上的齊天陽,印堂越來越亮,再看看鎮長也是滿麵紅光。


    不過鄒衛國和兒子鄒援朝雖然在謙虛地笑著,臉色卻不好看。


    字麵意義上的不好看,不是他們故意擺臉子。


    鄒援朝的子女宮青黑,鄒衛國的疾厄宮也非常黯淡。


    英雄不好當。


    要舍棄的東西太多。


    錢權都不是重要的,必要時自己的命和親人的命都可以舍棄。


    為的就是保障更多人的利益。


    甜寶朝著齊天陽暗自伸了伸大拇指,齊天陽看著她明媚的笑扯了扯嘴角。


    和鎮長、鄒爺爺合完影,鎮長帶著人離開。


    鄒衛國叫兒子拿出自己的相機,“援朝,快,給我們也拍幾張!”


    他抬手叫甜寶一起過來拍照。


    小輩們就拍了兩張合影,把滕淑蘭叫來,幾位老人一起拍了不少的照片。


    年齡都大了,離得又不近,下一次能不能再見到還是個未知數。


    回去的路上,甜寶看到姚敏和一個男人在街角拉拉扯扯,不知道在說什麽。


    滕淑蘭看了一眼問,“那姑娘處對象了?”


    甜寶搖頭,“不像!”


    姚敏現在一顆心都撲在弟弟身上了。


    而且前兩天還見過她,臉上一點沒帶出來有桃花的跡象,不可能這麽快就有對象。


    倒是看著有禍是真的。


    看著倆人的狀態好像又是熟識的,姚敏臉上帶了些嫌棄,男的像是在纏著她,但是她又沒有堅持走的意思。


    她已經提醒過了,至於她會不會聽就不知道了。


    回到家,唐奕澤已經做好了紅燒驢肉。


    自從她提到要吃醬驢肉,這兩天已經吃了四頓驢肉了。


    吃的她看見毛驢就想上去抱著啃兩口。


    “明天敢不敢不做驢肉了?”


    “敢!”唐奕澤笑了,“你說吃什麽?”


    “我……”甜寶卡了個殼,“你說了算!”


    唐奕澤抿著嘴笑了,“好!”


    滕淑蘭笑嗬嗬地拉著他坐下,“這些日子你想做啥就做啥。”


    吃現成的她從來不挑,除了她寶貝大外孫女做的以外。


    吃完飯,唐奕澤拿出給大黃做的狗糧,雞蛋碎加上胡蘿卜泥、驢肉湯、肉碎、軟爛的小米粥。


    甜寶蹲在地上伸手摸著大黃的腦袋,大黃今天看著精神不少,趴在地上仔細地吃著它專屬的狗糧。


    “大黃,吃完不要再堅持了,隻要你不想走我不會把你送走的。”


    大黃抬頭看著她,舔了舔嘴巴,歪著腦袋蹭蹭她的手又低下頭吃著。


    唐奕澤也蹲下想要摸摸大黃,甜寶看他一眼,“你離它遠點,要不然吊著它更難受。”


    要不是他來了,大黃早該走了。


    就因為他身上的那股貴氣吊著大黃的最後一口氣。


    它現在這麽活著還不如早點走,吃又吃不動,活著又很累,每走一步都會喘得厲害。


    唐奕澤看著甜寶,小沒良心的。


    需要他的時候恨不得把大黃和姥姥拴到他身上,讓他跟他們同吃同住。


    現在用不著了就讓他離遠點!


    甜寶有些心虛,但是……氣勢上不能虛!


    她理直氣也壯地回視著唐奕澤,唐奕澤咬著牙點一下她的腦袋,“你贏了!”


    他退出屋子,大黃吃完了狗糧,再次舔舔嘴巴,抬頭看著甜寶,緩緩站起身,把頭輕輕地靠在她的腿上,緩緩閉上眼睛。


    甜寶坐在地上摟著它,一下下撫摸它的頭和背。


    沒一會兒,大黃的魂體漸漸脫離了肉體,傻傻地看著甜寶,又看看自己的身體。


    高興地轉了兩圈,朝著甜寶汪汪叫了兩聲,興奮地朝著甜寶撲過去。


    結果發現一下從甜寶的身體裏穿過去,它的兩隻眼睛頓時耷拉下來,失望地嗚嗚著。


    “你現在太弱了,還是新魂呢!等著你強大就好了,你現在要適應自己的新狀態,等著我送你去和麅富貴一起學習!爭取早點兒修成個狗大仙!”


    甜寶虛虛地摸摸它,“大黃,恭喜解脫!”


    大黃又汪汪兩聲像是回應。


    甜寶看著懷裏的大黃身體,“等著我給你找個風水寶地,給你好好安葬!”


    要是大黃真的走了她也會舍不得,陪了她十幾年,從她兩三歲到現在,和她的家人一樣了。


    大黃沒啥牽絆,當了一輩子老處狗,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和姥姥,以另一種形態可以陪著小主人,它是非常願意的。


    甜寶抱著大黃的身體走出來,滕淑蘭看到了眼睛有些泛紅,“大黃走了?”


    甜寶笑笑,“姥,它不算走,還會一直陪著我們的!它現在就圍在你的腳邊轉呢!”


    “真的?”滕淑蘭笑著看看腳邊,“大黃,等著我給你做個小香龕,我們大黃也沾點煙火氣,早點成氣候!”


    甜寶喊了一聲,“唐奕澤,走了!”


    唐奕澤走出來傲嬌地看著她,“現在又用到我了?”


    甜寶一齜小白牙,“這事沒你不行,我們現在就去把大黃埋了。”


    唐奕澤白了她一眼。


    說得好聽,沒他不行。


    不就是讓他刨坑去了麽?


    天氣太熱,肉體不能留,今天必須要埋了。


    兩個人騎著三輪車,帶上鐵鍬。


    先去了趙家的棺材鋪,拿了定製的小棺材。


    趙權有把棺材搬出來還笑著調侃著,“你絕對是這十裏八鄉最寵狗的,還給狗做了個棺材!還要求好料子,有的人家連活人去世了都沒用這麽好的棺材。”


    甜寶咧著嘴,“所以說投胎很重要!”


    那些畜生道的魂靈投胎時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遇到個好人家說不定比投胎成人過得還自在。


    人還要麵臨生存壓力,每天辛苦賺錢,要養家要養娃,但是狗卻沒有。


    到點有人喂,洗澡有人洗。


    甜寶還準備一些東西,像是給人入棺一樣,裏麵鋪了小褥子和小被子。


    雖說大黃現在沒打算投胎,但是也要好好入殮,萬一以後想投胎了呢?


    鋪好後,甜寶把大黃的身體放進棺材,蓋好蓋子,釘上棺材釘。


    唐奕澤把棺材搬上車,兩個人直奔石拉子山。


    甜寶把大黃葬在她娘的墳墓旁邊,挖坑的活自然是唐奕澤的,她負責當“君子”,動口不動手,聲控指揮著某勞動力。


    回來的路上就看到肖揚帶著周向財和周家的兄弟趕著驢車往鎮郊去。


    看見甜寶趕緊停下打招呼。


    肖揚坐在驢車邊上,“我們提前去周家的墳塋地看看,有沒有需要修繕的地方,你們幹嘛去了?”


    “埋大黃去了。”甜寶的眼睛掃過周向財,他的印堂又黑了不少。


    左右肩頭上的兩團陽火忽明忽滅的。


    她又看向肖揚,“你自己多注意。”


    肖揚咧著嘴一笑,小聲說:“我還希望有事呢!正好師爺、你和我師父都在身邊,我解決不了還有你們,有點難度也能讓人進步麽!”


    甜寶笑一下,“你還挺想得開!”


    肖揚一拍胸脯,“必須的!”他又壓低聲音小聲說:“我約摸著明晚就會見分曉,你要有時間可以來看看熱鬧。”


    等著肖揚坐著驢車走遠了,唐奕澤小聲問,“明晚有熱鬧看?”


    甜寶點頭,“去年七月十五周向財他爹放走周庭元也留下了後患,這一年看似消停,肯定有事。”


    很多人都會在農曆七月份的時候感覺身體不舒服,或者心情莫名其妙的委屈、抑鬱,甚至是無端發脾氣,身體強壯的人可能感覺沒那麽明顯,身體弱的或者是孩子就會格外明顯。


    生點小病,或者時運降低,再不然就是沒精神,也說不上哪不舒服。


    那是因為這時候陰間也放假,有些鬼魂可以回家省親。


    鬼魂一多了,人間的陽氣自然也會下降。


    之前禁止迷信活動,人又窮,很多人家到了中元節也不燒紙。


    現在生活條件都好了,也沒了那些禁製,自然就放開了。


    陰間人就是你越念叨他越來找你。


    甜寶這些日子還要去做超度法事,做布施。


    嚴三那一幫走了不少,其他地方的還有留戀人間的。


    這回換了個地方,離炮樓有一大段距離,


    炮樓那邊建了磚廠,把鬼魂都招到那個附近對磚廠不利。


    磚廠還在建設中,已經快完工了。


    夜裏十點多,甜寶帶著劉媛媛,拉了一車的祭品和紙錢到了定好的空地。


    嚴三已經提前把鬼魂都召集好了。


    現在都不用他特意去找,那些尚在人間流連的鬼魂們已經養成了習慣,一到七月十五就主動來。


    聽聽經就有免費的祭品拿,何樂不為。


    劉媛媛是第一次跟甜寶來做超度法事,跟在她身後一起念經。


    齊家,一片陰霾籠罩。


    鄒援朝今天晚上往京市打了電話,得知一個噩耗。


    他的大兒子在老山前線犧牲了。


    屍骨無存,被炸成碎片。


    鄒衛國和鄒援朝本來很好的心情現在一下子蕩到穀底,像是被沁了冰水。


    一個晚年喪孫,一個中年喪子,悲痛不予言表。


    齊鐵林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友,隻能緊緊摟住他的肩膀。


    鄒衛國搓了搓臉,吸了下鼻子仰著頭歎口氣,“戰爭麽,總要有人犧牲,當兵那一天就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鄒援朝別著臉,拚命地忍住淚水。


    十年的拉鋸戰,犧牲的戰士無數,他兒子隻是其中的一個。


    屍骨無存的多了去了。


    最慘烈的時候十八位烈士隻找回五塊骨頭。


    鄒衛國深吸一口氣,“老齊,明天我就和援朝回去了,有機會下次再見吧!”


    齊鐵林眨下起了水霧的眼睛,艱難的點點頭。


    兩個人心裏都清楚,這個“下次”可能就是陰陽兩隔了。


    鄒衛國的身體即使再調理也是強弩之末,能活到現在全憑毅力。


    再加上這樣的打擊,這些日子的調理很可能功虧一簣。


    鄒衛國看向齊天陽,“小陽想當軍醫嗎?這麽年輕有這麽好的醫術,我可以給你安排進部隊醫院,在後方。”


    齊天陽猶豫了,當兵大概是刻在每一個男兒骨子裏的執念。


    齊家人也在猶豫,但是現在齊家就這麽一個兒子,雖說在後方醫院,但要是前方有戰事,軍醫少不了要跟去戰場。


    鄒衛國擺擺手,“沒事,你們考慮考慮,我隻是一個想法。想去可以找我或者找你鄒叔叔都可以。”


    其實這個想法是他剛見到齊天陽就有的。


    但是在自己孫子剛剛犧牲時提到這個好像又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這一晚上注定是無眠的。


    齊家人被共情,也沉浸在鄒衛國孫子犧牲的消息裏。


    鄒家父子更不用說。


    齊天陽想到了在陰間看的流年簿,前一世他就是齊家醫館的徒弟。


    最後死在戰場上。


    想當軍醫麽?


    當然是想的。


    但是也怕死。


    沒人敢說自己不怕死。


    睡夢中,他救了一個重傷的男人,穿著格子西裝,滿身滿臉都是血汙,他看不清臉。


    男人中了槍昏迷不醒,在拉開衣服處理傷口的時候他才發現對方是個女人,或者說是女扮男裝。


    但是身邊沒有其他人,救命要緊,他沒有停下手。


    卻不想下一秒就被一把槍抵在了額頭上。


    女人自己動手剜出子彈,沒有麻藥,咬著紗布硬挺,即使疼得滿頭大汗女人依然眉頭都沒皺一下。


    還能冷靜地吩咐他做事。


    這個女人夠狠!


    這大概是夢裏那個他的想法,也是現在這個他想法。


    血汙下,女人淩厲警惕的眼神似曾相識。


    畫麵一轉,他穿著一套打了補丁的舊軍裝穿梭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和戰友們抬著擔架轉移陣地。


    炮彈襲來,他將重傷的戰友緊緊護在身下……


    灼燒、疼痛,像是真實經曆過一樣,他猛地睜開眼睛。


    擦了下額頭上的汗,他搓了搓臉,那雙眼睛……


    他笑了下,好像突然懂了甜寶說的那句無緣不來。


    所有的遇見都是必然。


    第二天一早,鄒家父子買了火車票去省城,要坐飛機趕回京市。


    火車站,甜寶和滕淑蘭也來送行了。


    父子倆的臉色更暗沉了。


    鄒衛國拍拍甜寶,“甜寶,我們有緣再見。”


    甜寶微笑點下頭,語氣裏帶著一絲篤定,“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鄒衛國也笑笑,“希望能再見,你和你姥姥要是有時間去京市就順道見我一麵。”


    他已經聽滕淑蘭講了,甜寶的親生父親在京市。


    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具破破爛爛的身體能否等到甜寶下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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