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幼蕖多晚回來,總有一盞暖心燈在等著她。燈光一點一點聚起來,心兒便也被照得越來越暖熱透亮。


    迎回心尖尖上的小芋頭,采珠憐愛地攬著幼蕖回轉入室,拿了溫熱的帕子來給小姑娘擦手。


    雖然一個簡單的淨塵術就可以全身上下幹幹淨淨,但幼蕖從不推辭這溫熱的心意。她擦過手,靠在采珠的肩膀上,嘰嘰呱呱地把這一日裏的事盡數跟姑姑來講。


    “姑姑,你知道嗎,二哥今天帶我下山去,不動用靈力,我都不像以前那樣要大喘氣了,看來這幾日的吐納功夫沒白練……“


    “姑姑,花妹今天用米粉捏了個長條,醜的呀!還說捏的是我呢,你說有多好玩……”


    “姑姑啊,那黑年糕你留著自己吃啊,劉叔也讓劉嬸多吃呢……”


    ……


    聽小姑娘絮絮叨叨說了半晌,采珠絲毫也不見煩,一邊聽,一邊給小話癆細細地通了頭發,換了衣裳。


    采珠臉上的神情溫柔而專注,幼蕖麵上甜甜的笑容映得滿室生輝,燈光影裏,兩人親密依偎,閑話家常,一如這世間所有平常又幸福的母女。


    窗內人語漸低,窗外夜色安寧,山林間庭院錯落,燈光漸漸熄滅。山風吹動高樹簌簌而響,偶有夜禽一二鳴聲,山川沉睡,萬物休息,一如少清山上所有平常又寧和的夜晚。


    ……


    天臨拂曉,少清山頭。


    每逢日出,山頭那塊平整如削的巨石會映日生發金光,故得名“金光石”。


    天色猶暗壓壓的,幼蕖緊了緊衣領,深深吸了一口山林間的露濕之氣,隻覺困意全消,神清氣爽,輕輕在原地跳了幾下,才發力往山頂奔去。


    她在金光石上練完最近剛剛學的一套禦物法訣,收式靜心,盤膝麵向東方坐下,將靈力運轉了一個小周天,天際才隱隱有毫光透出滾滾雲海。


    淺灰泛白的雲層無邊無際,天風攪動之下,雲海無聲翻湧,露出雲層的少清山諸峰似座座島嶼懸浮。


    幼蕖端坐如鬆,五心向天,心境澄明無滓,運起吐納之術。


    東方海天相接處,金輪正初初頂破天際,瞬間,日色噴薄而出,映紅了小半片天空。日出的一刹那,石上金光中一絲淡淡紫芒閃動。


    幼蕖不急不躁,正是一個吐納循環交替之際,經脈內靈力綿綿運轉,丹田靜待,雙唇微張,不慌不忙,將金光紫芒盡數吸入。


    半個時辰用功完畢,幼蕖立起身來,極目四望。


    是時紅日初上,天色已明,碧空遼闊明朗,海波浩浩湯湯。


    海麵遠處與天一色,煙濤微茫;近處波光粼粼,如萬頃碎金搖動。


    腳下雲層已被旭日蕩清,山林迎著日光,蒼蒼鬱鬱的林巔暈出淡淡金輝。山峰逶迤連綿,山陽與山陰之間有巨大的光影交替。


    即便是天工國手,亦難繪難描這天生圖卷!


    幼蕖立於山頭林巔,風動衣衫,張臂欲飛,如此天地,如此山海,怎不令人頓生豪氣!心胸激蕩之下,不由仰首向天,長聲清嘯!


    嘯聲穿破遠處雲海,激得山頭雲氣翻湧,林間亦驚飛起一群烏頭雀,喳喳而鳴。鳥群衝天而上,在高空“嘩”地一下散作千百個小黑點,又乘風盤旋了幾個大圈才收聚了隊形緩緩落下,複歸林中。


    一棵古樹之下,淩砄聽著上方傳來的清嘯聲,感覺比前幾日力度更穩、氣息更純,嘴角抑製不住微微上揚。


    旁邊一位年輕白袍修士看到這張印象裏波瀾不驚的臉現在竟然這般情緒外露,隻覺得甚是牙酸,頗為鄙夷地斜睨一眼:


    “這點微末成就,你就高興成這樣,真真沒見過你這般帶徒弟的!”


    “我這般帶徒弟,自有徒弟孝敬的早飯吃,你這般帶徒弟的,想是不要吃罷。”


    淩砄丟下一句,袍袖一甩,飄飄然往知味堂去了。


    “早、早飯?!”


    我幾時吃過早飯!


    那白袍修士與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淩砄早就辟穀,這根本就無關金丹受損,築基之後辟穀不是修道常識麽?怎麽就用起早飯來了!


    眼看淩砄身影轉了個彎兒就不見了,白袍修士深是知這位的脾氣,那是絲毫不會開玩笑,深為詫異,趕緊拉起自家徒弟,輕車熟路地也往知味堂而來。


    幼蕖來到知味堂門口時,幾位師兄也剛剛練完功過來。幼蕖笑咪咪給各位師兄問了早,諸位師兄知道她近來皆在日出之前趕到金光石練習吐納,起得甚早,又是心疼又是讚賞,皆不遺餘力地將她誇了又誇。


    大哥誇她練功勤,二哥讚她氣色佳,三哥說方才小九那嘯聲他亦有不及,六哥掏出一把猶帶著露珠的朱棘果,又道是方才自山上看那深穀裏的天南紅瞧上去已經有些變色了,明天這個時候就給她帶幾枝來。


    幼蕖又是笑又是跳,給每位師兄嘴裏都塞了一粒朱棘果,又約幾個哥哥後天有空就下山去撈魚。


    正想著八哥也很喜歡這酸甜味兒的果子,今天怎麽還沒見到人?


    一扭頭卻見八哥守玄老老實實地跟在一臉清冷的七師兄知素後麵自另一條路來,當下立在門口略等。


    七哥與八哥長得一模一樣,恩,雖然,其實仔細看,守玄臉兒還是略圓一點——他不過略略吃得比七哥多一點點而已,他向來以此自得,認為自己這叫做線條柔和有福相。


    采珠姑姑可是說過,我們老八的長相就跟仙童似的!聽聽,可沒說老七也像仙童!


    但是倆人一起行動的時候,不仔細去看略圓臉兒的話,身形相貌真是幾乎一模一樣。不過,師兄師妹們卻從來沒有為難以區分倆人而煩惱過。無他,倆人的區分度太高了!


    哪怕是此時,一樣都是好好兒的平地緩步,卻一眼就看出兩個人的不同來。


    老七知素麵色沉靜,步履從容,透著與年齡不符的穩重老成,連步距都是均勻的;老八守玄看似老老實實,卻帶著一臉被壓在大山之下的鬱悶,隻有眼神直往師兄師妹們這邊瞟啊瞟,走得也是沒精打采、踢踢踏踏,腳底板在地上“刺啦刺啦”地蹭著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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