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目光投向高台,越到最後,名次越佳。特別是最後登台的三名,真是集無數光芒於一身。


    雖然也有不甘不服輸,但大部分人都知道,這登上高台的每個人都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他們當得起今日的萬眾矚目,當得起掌門的嘉勉讚許,當得起同門的羨慕向往。


    特別是眼前這位力壓眾多強勁對手、奪得魁首之人,要克服多少困難,闖過多少關卡!明明大家都是同樣的環境同樣的教導,每個人也都盡了自己的心力,卻硬是比出了三六九等。


    可以想象那種不易,他們這些名次一般的都覺得自己不容易呢!


    那得是自身努力、師長栽培、運氣眷顧等多重因素綜合澆灌的成果。


    善施真君望著台下穩步前來的幼蕖,心裏一歎,這個女娃,好是好,可是,他卻對誰去誇“好徒孫”?


    想起玉台峰善信真君的不止掌門一人。


    不知是誰,悠悠歎了一聲。


    今日弟子上台受獎,皆有師父師祖注以慈愛目光,回去也免不了三代同慶。而這個小女娃,背後孤單單的,空無一人。不知這個小丫頭可能撐得起玉台峰的將來?


    想善信、淩砄當日驚才絕豔,若能活到現在,玉台峰該是何等的氣魄?


    高台一角,紅葉真人與墨川真人對望一眼,有被牽起的難過,也有被激起的鬥誌。有弟子如斯,玉台峰會越來越好的!


    善施真君不動聲色地看著麵前的少女,見其眉目如畫、靈秀清麗,沉靜從容、英氣勃勃,身軀看似瘦弱而腰身挺拔堅韌,清澈的眼神裏透著堅毅的力量。任是誰看了也得讚一聲“好”,他往日的成見不由散了大半。


    幼蕖原以為上來之後如其他同門一般,聆聽幾句教誨,接了獎勵,便可下台。可是等了一會,頭頂隻有無聲的沉默。


    她微有詫異,卻也不慌不亂,在那些投射而來的眾多複雜目光下安之若素,沉靜得如一塊璧玉。


    “吾且問你,修道何為?”


    頭頂傳來掌門的問話。


    沒聽說過有這一茬啊!也沒見過其他同門被問啊!


    莫非這是對魁首額外的考驗?


    幼蕖疑惑,可也從容作答:“業精神仙之學,心妙道義之源。”


    回答很是中正平和,無功無過。


    “汝大比不易,當知勝負難料,吾且問汝,勝該如何,負該如何?”善施又問。


    下方弟子聽得麵麵相覷。剛剛那一問還可以說是掌門一時興起,為表現關愛弟子,問答一個來回也就走完過場了,那為何是一問又接著一問?


    要說自己不在意勝負,那你明明已經奪得頭名,此時還說不在意未免顯得太過矯情。若說在意,那肯定就顯得心胸不夠開闊了。


    很難麵麵俱到。


    這位李幼蕖還真是幸運又倒黴。


    “勝固欣然,敗亦可喜。查漏補缺,時時可為,若能在比試中察覺不足,便是比試意義之所在。吾等修道之人當誌存高遠,誌在大道,而非眼前勝負。”


    幼蕖依舊從容道來,她語調清越,如山泉一般洗透人心。


    善施真君聽得挑起了眉,未曾想到他這無意轉有意的兩問,這女娃答得這般從容不迫,回答得……還甚是有理。雖然淺顯,卻可見真心,且義理通達端正。


    “既然汝言大道,可知大道無窮?吾等這一生也無法到其終點,又何必苦苦追尋探索?”


    墨川真人皺著眉,與紅葉真人對視了一眼。掌門這是故意為難幼蕖麽?這可不太好回答。大家都這麽修道,無窮有窮,都是一樣的修煉,又有什麽分別?


    若是積年老修士,雲裏霧裏答一通賣弄一番玄乎,那是容易的,可是這麽個嫩女娃,哪裏答得出大道的理論?


    墨川與紅葉平時教導道法、劍術為多,對道義之理,多是點撥兩句,任弟子自行領悟,因為每人悟性不一、資質不一,便是師長的感受也未必合用於弟子。他們平日是動劍動手的多,動嘴動腦的卻少。


    故而玉台峰兩位真人聽得掌門如此發問,皆有些替小姑娘發愁,他們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呢!


    “雖則大道無窮,吾輩仍需奮進不懈,”幼蕖停了兩息,複又沉聲而道,“須知,何懼大道無窮?進一寸,便有一寸的歡喜。”


    進一寸,便有一寸的歡喜!


    善施真君長眉一掀,眼帶驚異,打量幼蕖的眼神多了種深深的意味。


    善從真君也不由挺直了身子,認認真真地凝視著這個小姑娘。


    同樣,投來的目光都多了鄭重之意味,少了旁觀看熱鬧的隨意。


    這個小姑娘,很有想法啊!


    這個想法,很有意思啊!


    對許多尚在修道起步的迷茫階段的弟子而言,這一句“進一寸,便有一寸的歡喜”入耳的效果用振聾發聵來形容也不為過。


    難怪是魁首!


    不愧是魁首!


    她當得起!


    許多弟子被這一句話提振得精神煥發,心如洗滌,耳目都清明了不少。


    幼蕖端立如鬆,沉靜安詳,等著掌門接著發問或是揮手令她退下。


    吳禎遠遠看著台上的小師妹,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看多了師弟師妹,一屆一屆的新人來去,在吳禎大師兄審視的目光下,幼蕖的態度當然是沒得挑,舉止也很從容得體。


    可是,他發現,她沒有小弟子見到權威的那種忐忑與溫順,更沒有新人初臨大場合的緊張與小心。


    她的恭敬是成全規矩禮節,不是發自內心的服從謙卑。


    這不是個聽話的孩子!


    吳禎心裏下了論斷。


    雖然唐雲與魏臻滿口誇幼蕖小師妹如何乖巧體貼招人疼,可是吳禎沒這種感受。他對這個小丫頭骨子裏藏得極深的傲氣看得很明白,也有些不喜歡。


    當然,一個峰頭的師兄妹,對外肯定是一家。不能強求每個人都如自己的意。身為大師兄,吳禎也會照顧團結師弟師妹,不會因偏見而故意為難這個小師妹,大家有的她都會有,他該做的也都會做。


    但是他不喜歡她,她不會是他疼愛的小師妹。既然每個人個性不同,那,也當允許他吳禎心裏有高低,喜惡有保留。


    “玉台峰,李幼蕖,”善施真君一字一頓緩緩念道,像是第一回認識這個名字,“吾觀汝大比成績優異,且道心明澈,領悟非常,確為我上清山新一代弟子中出類拔萃者。”


    幼蕖靜靜聽著,不喜不懼,她知道掌門不會輕易說這番話,估計還有什麽考驗在等著她。


    果然,掌門拈須一笑,又問道:“如此出色的弟子,吾等甚是歡喜啊!李幼蕖,你且說說,如汝這般魁首,是該集一峰甚至一派之力來重點培養,還是將汝與其他同門不分良莠,一視同仁?”


    此問一出,人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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