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所見這張江的靈根實在是低劣,與普通凡人相比,他那點靈根隻多出了淺淺一線,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能儲存的靈氣也就相當有限,隻能使些最低等的法術。


    修仙坊市上隨便找個潦倒散修,估計都比他強些。至於假扮山神、布雲施雨,更不是他能達到的境界。


    幼蕖聽那出洞打水的高、薛二女稱張江的師父為“肖神仙”,多半便是此人,其修為應該是在張江之上,當下定睛瞧去——


    雖然她已經從那兩名女子口中得知這位肖神仙可能麵相凶惡,可這一看之下,卻是仍然令人心驚。


    張江那師父,勉強可以稱之為“人”麽?


    雖然身形高大,卻佝僂著腰身,麵生黑毛,厚鼻大嘴,窄額削頤,這不似人,倒有些似一隻巨猿類怪獸,隻是身量更似人形,粗腰長腿,威風凜凜,霸氣十足。


    幼蕖對妖獸得道沒有任何歧視,比如她因搶枇杷結識的老白猿,她還追在後麵喊“老白公公”呢!


    可張江麵前的這位,很明顯凶性更甚,絲毫沒有因修行體悟了天機而有所收斂。眼神如灼灼火球,又帶著陰狠之氣,心懷鬼胎的模樣很像是個邪修。


    偏又穿著寬袍大袖,負手而立,神情傲慢,努力作出一派仙風道骨的高人形象。


    “入得我肖山之門,當終身聽我差遣,保你享長生之福、受用不盡。若有二心,五雷轟頂、灰飛煙滅!”


    這聲音也粗糙若礪石,又尖厲如鋼刃,而且威逼利誘,哪裏像是道門的師徒?


    這應該就是那兩名女子口中的“肖神仙”了。


    不管這肖神仙是什麽精怪化人,要收徒弟,也該挑個資質好些的,以圖後繼有人。


    而這張江的靈根極微弱,也就比凡人多了一丁點的優勢而已,且又心性淺浮,難道這肖神仙急著收徒,都來不及挑選一二?


    雖說肖神仙人形凶惡,靈根好的孩童隻怕不肯入他門下,可鄉民無知的多,稍露些神跡應該還是有貪心的願意投靠,怎麽也不至於收了這樣一個擺明了要啃老的無用之人。


    突然,幼蕖心裏一震,這肖神仙的相貌,與那廟中的山神竟有幾分相似!


    鄉民手藝水平有限,泥像塑得粗陋,又平添了許多工匠的想象發揮,山神像比這肖神仙更為威嚴挺直,麵上也無黑毛,隻是這窄額瘦頰、朝天鼻孔的特征仍然留著。


    對,更主要的是,那廟中山神像與這位肖神仙手中都握著一支奇形怪狀的龍首兵器,似棍似戟。


    十有八九便是同一人了。


    肖山、肖山……幼蕖默念了兩聲,又細看他形貌,心裏突然湧起來一個猜想:這肖山,莫不是一隻山魈成精?


    越看越像。


    這些且不管。


    幼蕖接著在張江腦中的記憶碎片裏往下找。


    既然這肖山有很大的嫌疑,他又收張江為徒,隻要找到肖山是否讓張江做那些事的痕跡就可以了。


    可是,她隻看到張江對著一片幹裂的土地在發呆,後麵就是好長一段黑暗,隻模糊聽到黑暗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啼哭與爭吵,還有混亂的嘈雜人聲低語,實在聽不清,其他什麽也沒有。


    這一段記憶,是被人施法掩蓋了?


    沒想到那醜絕了的肖山還有這本事,幼蕖心裏不由起了幾分警惕。


    留在張江腦海中的與肖山有關的回憶,除了收他為徒,就是指點他練功修行之類的雜事,無甚大用。


    粗粗看了下,這肖山也沒悉心栽培這個弟子,所教的都是些末節皮毛,甚是敷衍,看來也沒想好好栽培這個徒兒。


    那就往前看。


    幼蕖不信那肖山能掐斷所有的蛛絲馬跡。日常言行,瑣碎人事,總會牽扯到一些。


    山坡上,一雙少男少女在放紙鳶。


    兩隻紙紮的大燕子在風裏飄飄搖搖,少女手裏牽著線,笑意盈盈。


    她不時看向身邊少年,眼裏都是情意。


    “紅兒!紅兒!噯,紅雲大小姐!聽我一句話好不?你累麽?看看,出了一頭的汗!給我來罷!早說你愛出汗,等會吹了風,回去又要咳嗽!”


    紅雲!張江曾寫過的名字申紅雲!


    幼蕖留神去看。


    這少女怎麽似乎有些麵熟?


    幼蕖可不記得她在此地有舊識,也沒有認識過哪位姓申的修士或凡人。


    那少年滿臉都是無奈寵溺的神氣,搖著頭笑:


    “偏愛逞能,說什麽一手能放雙線,看你小心的,連水都顧不上喝。嗓子待會又要發癢了。來,喝點水!”


    少年自腰間取下一隻皮囊,殷勤地讓少女喝水,又一隻手去接她手裏風箏線。


    少女眼波斜飛,滿臉的不服氣,讓開了少年的手,嬌嗔道:


    “我就是要逞能!這不是兩隻燕子紙鳶都放上去了麽?你看,飛得多好!宛娘還愛吹她的鳳凰喜字做得多大多好,和我這雙燕子一比,阿江,你說,誰的紙鳶更強些?”


    少年沒好氣地點頭:


    “是!是你的強!你是十裏八鄉都曉得的紅雲麽!還不快喝水!我背了一路,特意用棉套子捂著,還溫溫的呢!”


    紅雲抿嘴兒一笑,斜睨眼波,又是得意又是受用,笑盈盈地接了水,同時將手裏的兩枚線錘遞過去。


    幼蕖見到那略帶驕縱的神情,突然心裏一亮,她知道這申紅雲為何給她麵熟之感了!


    那修士張江身邊的兩名侍婢!


    名作高茜與薛緋的二女!


    那高茜與薛緋與這申紅雲俱是柳葉眉、丹鳳眼,尤其是笑起來,顧盼神飛、眼波斜挑,真有幾分神似!


    而且,她們名字裏的“茜”與“緋”俱與“紅雲”裏的“紅”同義。


    張江養在身邊的這兩名女子,難道都是因他念著這名為“申紅雲”的舊人?


    幼蕖轉念隻在瞬息之間,沒想到就這一交一接的功夫,兩線錘錯了個位,兩根風箏線纏到了一處。


    “哎呀!”


    少女驚呼,一撒手,水囊掉到了地上也不管,兩隻手忙著去扯那兩根纏繞在一起的風箏線。


    少年急急地自地上撿起水囊,不住用袖口去擦套子繡花處沾上的泥跡,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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