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幼蕖所言,眾人將視線順著她的手指投向雲遮霧罩的腳下,果然發現了那些又似裂紋又似塗鴉的紋路,皆是一怔。


    謝小天等人日日從此過,最熟悉的地方反而不曾多加留意,被幼蕖一提醒,這才發現,淡淡的霧氣之下,地麵上不知何時竟現出長幅水墨似的霜林幹枝奇觀。


    “這是……”


    眾人皆瞠目,不能言語。


    神識隨著那些天成的軌跡飄遠,順著細細的枝椏狀裂紋一再分散,許久才收回,心裏皆是震蕩不已。


    祈寧之低聲道:


    “昔日我隨師父在海邊曾見過類似圖形,那是潮汐堆湧而成。你該是也見過罷!此地並無潮汐,莫非此地混沌雲氣湧動,不知不覺,亦有這等效果?”


    幼蕖“嗯”了一聲,嘴角帶有淺笑,她亦是作如斯想。


    少清山就在東海之濱,潮漲潮落間反複衝刷,會在泥沙表麵淤積出道道潮溝,往往會形成疏疏林木之像,她自然也見過。


    祈寧之是向著幼蕖低語,但聲音大家都能聽到,默契之狀有目共睹。


    燕華很有危機意識地往幼蕖身邊靠了半步:


    “我們黑廬州也在海邊,怎麽沒見?”


    幼蕖想了想,一笑:


    “你們那裏海邊多是砂石,又多冰潮,潮水一撲連石頭都能撲裂,哪裏堆積得起來?自是和我們少清山下的海灘不同。”


    燕華解了疑惑,心中釋然,不過她看到祈寧之嘴角的笑意,怎麽也不順眼。來上清山後,她與幼蕖處處相投,可這個祈寧之竟然和幼蕖的默契比她還多,好生不甘心。


    謝小天彎腰下撫,那些潮溝似的樹幹紋卻觸手而消,他嚇得一抬手,地上卻又隱隱約約地現了出來。


    這若有若無,更增添了許多神秘玄奧,謝小天忍不住長歎:


    “真真非人力所為,亦非我等所能想象。”


    他又對幼蕖行了一禮:


    “多謝李師妹慷慨告之。師妹毫不藏私,果然不愧我上清山人,見識不凡,心胸更是不凡。我謝小天都覺得幾分自豪呢!”


    他似是知道戴清越心中暗生嘲笑,特意將含笑的眼神在她麵上打了個轉。


    戴清越隻覺這人眼神大有炫耀之意,實在莫名其妙,不由心中來氣,卻發作不得。因為謝小天已經又在發問,且也問出了她心中疑惑:


    “我以為,天生之物,必有道理。自然流露,往往暗藏不可違逆之規律。諸位,這枝枝丫丫,莫非喻示著天地初生之時的景象?”


    幼蕖搖頭坦承:


    “這個我也不知,不敢妄議。但是天地生物,於尋常規律中自有奇妙處。竊以為,無非生、死、枯、榮之循環。這個命題太大,非一人之力可解。既然我六人暫居此處,也是天意,不如合力來參悟這混沌樹形之奧妙?”


    “自當如此!”


    祈寧之與真海相視一笑,齊齊稽首。


    戴清越心知這是難得的機緣,能與幾大門派的精英弟子比肩共事,其中的好處豈是簡單言語可以描述?遂收拾起傲氣孤高之態,誠心誠意,與眾人商量配合之法。


    六人都是聰敏之輩,在古遠的寥寥幾個陣法裏翻出了“虞衡之陣”,這是糅合天地道法經營山林之陣,向來少有實用的機會。


    卻是正合用於此處。


    “虞衡之陣”分“山虞”和“林衡”兩端,首尾循環,暗含萬物滋生湮滅的始終之理。


    幼蕖與燕華都深諳此陣,正好占住兩個陣眼,其餘各人按靈根與所擅法理,各占一方。


    此陣的特殊之處,不是對靈力與神識的要求何等之高,而是要先如做文章一般,有個“破題”,六人觀點未必需要一致,但須是各自點明主旨,然後從各個方向推進陣法,講究的是萬流歸宗、殊途同歸。


    明晰各自所想之後,便可由微知著,匯細流成大河,甚至成浩浩蕩蕩之勢,令幼苗般的思路發展為蓬勃巨樹。


    神識靈力也由此順延下去,探求那未知的領域。


    幼蕖當仁不讓,先領了最主要的“林衡”方位,吟誦一聲:


    “道有萬千,皆為我師。”


    祈寧之低問:


    “汝師何為?”


    他的作用是配合,雖未有明確觀點,卻能承上啟下。


    真海接過:


    “道法自然。”


    他理所當然,脫口而出,自踏上修道之途以來,似乎家家都這麽說。


    大家都微微點頭,卻有些意猶未盡之感。


    戴清越守住自己的方位,忍不住追問一句:


    “何為自然?天地之生法則否?然而法則又與自然相逆,該循何種道?”


    並非她無知,各派各家師長對“自然”都有一番解釋,但要令身處的這方陣法和諧融通,務必要求同存異。故她這一問亦是參與“破題”,實乃她若不問透,便無法跟上同伴腳步。


    謝小天略一思索,按衝衡真人的教導,糅合了自己的見解,回答道:


    “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乃是天地任自然。”


    戴清越有些驚訝地看了謝小天一眼,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有些見識。到底是名門弟子啊,大師的點撥,是小門小派的百般努力也不能比擬的。


    占了“山虞”之位的燕華想法最簡單,卻也最堅定,她單純又深刻,迷糊的時候比誰都迷糊,智慧的地方卻是不比任何人差。她微笑陳述,自有篤定之意:


    “萬物自相治理,乃本來之循環。天地任自然,此天地,非人為之世界,即是自然。


    一問一答間,一層一層地揭開迷霧,很多疑惑紛紛迎刃而解。很多似是而非的觀念,突然明晰。


    六人看到了一個不加人力、不為人心願所左右,人類世界之外的生命與物質世界。


    “虞衡之陣”突然脈絡鮮明起來。


    真海恍然一歎:


    “正當如此,非是道法自然,而是……”


    “……而是道本就自然。”


    隨後這句出自祈寧之的口中。


    天地的運行就是自然,鳥翔碧空,魚遊水底,花葉依次,日月交替,四時輪轉……沒有人約定其如何運行,但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在安排,使其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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