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一路行來,見這片水底世界可謂別有天地,氣象泰然嚴整,民眾姿容安詳,毫無饑餒局促之態,可知這支人魚在礁三長老等的治理下也頗安居樂業。


    更有幾條小人魚連甩幾尾,遊得歪歪斜斜,好奇地在眾人後頭跟行一段,幼蕖回頭招手,那幾個小人魚圓睜著大眼睛,歪頭嘻嘻而笑,吐兩個泡泡作為回應,可愛得很。


    亦見人魚之外尚有各色水族,魚蟹黿豚之屬,來來往往,紛繁而不亂。凸眼的、帶刺的、穿鎧甲的、舉大螯的,看不盡巨頭長尾、朱鱗碧須,滿眼爛銀纏金、堆彩罩錦,種種光怪陸離,委實令人大開眼界。


    沿途已有人魚得了消息,候在一旁,見礁三長老等人,恭敬地行過禮,不發一言,便在前領路。


    又行得一段,魚跡漸稀,連水草也少見了。迎麵又來一人魚婦人,紫鱗紅尾,容顏清秀,眼眉細長,行動間盡是文弱之氣,看得出是個溫柔性子。


    這人魚婦人與其他人魚裝束不同,綠發挽髻,插了絹花,全身未著水草編織的蓑衣之類,而是正經短襦下係著條半長的褶裙,竟與人類相仿佛。飄飄裙擺下一條魚尾輕擺,垂下環佩叮咚,倒也別有婀娜風韻。


    “娘親!”茛大、茛二齊聲喚道。


    茛大衝到前麵,著急問道:


    “娘,你是看到陳師父她……”


    那人魚婦人“哎”了一聲,點點頭,將手攏在兒子肩頭,容色含悲,卻是忍住,先向眾人行禮。


    礁三長老看著這婦人,沉聲問道:


    “茛大姑,是你先發現陳師父過世的?”


    這人魚婦人欠身稱是,低聲回稟道:


    “早間是我來尋陳師父的時候發現的。從昨日起,幾位族人來尋藥,她都不曾見,禁製也不開。我不放心,就在她院外候著,聽得內裏聲響不對,便顧不上了,按她教我的法子打破禁製衝了進去,就發現她已經……”


    她說著說著便有珠淚盈睫,語聲悲戚。


    幼蕖聽礁三說過那陳師父於茛母有醫治之恩,後來更是往來漸密,兼有收徒之誼,看來兩人情分確實深厚。


    礁三長老歎了一聲,示意茛母引路。


    茛母拭淚前行,茛大茛二抽泣著跟隨其後。


    轉過幾方大石,幼蕖等人來至一草舍之旁,見此地被陣法隔出來一方無水空間。她倒有些好奇,特地留意了一下同行的幾位人魚,見他們自水中進入這方無水空間,竟也無不適之意,魚尾逶迤而行,行走順暢,毫無阻難。


    她暗暗咋舌,不由眼神閃亮地看了一眼祈寧之,卻見祈寧之亦偷眼瞧她,嘴角帶一絲揶揄笑意。想來是知她好奇心盛,預料到她會有此忙裏偷閑的孩子氣舉止。


    幼蕖偷笑,轉頭去看那草舍。其布局三明兩暗,前庭後院,門窗廊簷形製皆與青空界無異,四周圍載了數行竹鬆,倒也有些清雅之意,便猜是那茛大、茛二師父的居所了。


    果然,礁三長老指著那處道:


    “兩位貴客,這裏便是那陳師父的住處了。”


    茛大越過眾人上前,他手指著當中那間屋,甕聲甕氣地道:


    “師父日常便是在這裏打坐用功。早上我和茛二出去時,師父還是好的,隻是精神有些不振。”


    茛母趕緊補充:“我發現……時,就是此間。”


    礁三長老點了點頭,又問:


    “其他人來看過麽?”


    茛母搖搖頭:


    “沒有,除了稟報了長老您,我也就告訴了茛大、茛二,再沒敢驚動其他人。我知道事有意外,怕有什麽關聯,就自個兒一直在這裏守著。也按長老你從前的吩咐,布下了波紋禁。您看,這波紋禁並未有人觸動。”


    幼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見有三圈若隱若現的水波紋圍住了草舍。這裏本就是水底,四麵八方水波蕩漾,若非特意指出,真未看出那幾道細細的水浪是人魚布下的禁製。


    礁三長老一揮手,收了波紋禁,又向幼蕖做了個“請”的手勢。


    茛母推開中間那扇門,幼蕖點了點頭,抬步便往。幾條人魚見她爽利,不露一絲怯疑,竟然似是對己方信任得很,倒也暗生佩服之意。


    隻有祈寧之知道,剛剛片刻的功夫裏,幼蕖已是用神識掃過四周,確實再無其他暗伏陣法。她看似隨意下垂的右手其實已經暗暗向他打了個手勢。


    茛大、茛二猶豫了一下,終是不放心,雖未得吩咐,還是大著膽子緊隨礁三等長輩,跟了進裏。


    祈寧之留在最後,有意無意地立在門口。


    幼蕖進得屋內,便見地上倒了一名身穿月白色道袍的女子,一片死寂,氣息全無。無需掩麵而泣的茛母來指認,她便知這應該就是茛大、茛二口中的陳姓師父了。


    茛大、茛二雖已知噩耗,此刻見到真人卻是更為無措,當即“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痛呼了一聲“師父”,低低抽泣起來。


    幼蕖歎了一聲,小心地俯身去查看那地上的女子,見其容顏普通,臉色灰白,口角沁出一抹血痕,雖然雙眼緊閉,但瞧得出麵容猶有些悲戚痛楚之色,雙眉如鎖,兩腮微有扭曲,看來逝前並不平和。


    這女子倒臥地上,半蜷著身軀,約莫看得出身量不高。幼蕖記得夢裏所見那陳菁菁身形與楊雲玲差不多,都有些短小。如此一看,倒是合得上。


    當然,身形不足為憑。


    幼蕖伸手在那女子腕、頸探過,又神識迅速掃了一遍丹田、心口等處,確認其的確是已然身故了。隻是全身並無明顯傷痕,也非毒發跡象。


    待茛大情緒略略平息,幼蕖問道:


    “你師父日常用物可都在此處?”


    茛大胡亂擦著臉,哽咽著答道:


    “師父平日起坐就在此處,歇息就在東間。其餘幾間都空著,也就是我娘親有時歇腳,還有我和茛二偶爾來住一下。”


    幼蕖打量四周,地上一隻蒲團半舊,四壁刻有幾行道經,屋角堆積著些螺貝,陳列僅數卷書冊、幾件香爐花觚而已,甚是清簡。案幾上幾樣瓶罐,都是尋常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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