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什麽趙先生,周大師你喊我小趙就好。”趙一飛搓著手,忐忑不安道:“周大師,昨天跟著我的那個……”周行隔著布料捏了捏兜裏的珠子,稍微心虛了一會兒,這人該不會是來討說法的吧?“那位女士麽,她不是小區住戶,又不願意簽字登記,不能進入小區,她看起來不太服氣,我隻好把她處理了……”“處理了好!處理了可太好了!那周大師,”趙一飛大喜,吞吞吐吐道,“它是……是鬼嗎?”“是吧。”不是來討說法的,周行就放心了,眼巴巴盯著上菜的服務員走來。“我真撞鬼了?它不會再回來吧……”趙一飛正準備哀求,手機鈴聲響了,掏出來一看,是同組的化妝師王琳。本不想接,可拒接了對方立刻又打過來,趙一飛隻得到旁邊接起,壓低聲音著急道:“小琳,我現在忙著呢,有事你……”手機那頭傳來抽泣聲,“飛哥,莓莓死了!”趙一飛腦袋轟的一聲,一個字也說不出。莓莓就是趙一飛負責的主播。他們公司的主播分成室內和戶外兩種類型,室內主播平時就在公司裝修好的小格子間直播,而戶外主播都是分小組工作。莓莓的小組包括莓莓本人,還有負責跟拍兼後期的趙一飛、化妝師兼助理的王琳。主播莓莓今年二十三歲,人美聲甜,原本做的是探店主播,粉絲量一直很穩定,最近公司希望她能有所突破,也幫她嚐試了幾個方向,都不溫不火,直到月前莓莓探店發生時發生了意外狀況。要去的是一家深藏在迂回曲折小巷中的私家菜館,巷子兩側都是青色高牆,幽深安靜,一路人不見人影,莓莓膽小緊張,越走越快,結果被突然橫穿出來的行人嚇到尖叫。本以為是個小插曲,趙一飛當做花絮剪了進去,誰想到網友們就是這麽變態,對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異常興奮,截了動圖到處傳播,讓莓莓小範圍火了一陣。公司發現商機,便讓莓莓試著做了幾次戶外探險,粉絲量果然上漲。莓莓自己也想搏一搏,決定玩一次大的,做一期凶宅探秘。因為首次嚐試,莓莓三人不敢托大,那些凶名赫赫的地方不敢碰,隻打算找個氛圍感強點的老房子試試手,三人埋頭找了半天,最後確定了西郊的一座有鬧鬼傳聞的宅院,想著宅子附近有住戶,應該不太恐怖。結果去西郊大豐鎮直播那天,天氣特別陰沉,目的地附近根本一個人都找不見。莓莓抱怨這跟荒郊野外沒區別。趙一飛那時還安慰她們,說人都在家裏,真要有事,一嗓子就能喊出來,再說是直播,有那麽多粉絲看著呢。莓莓還叮囑說自己膽兒小,進去了可別為了節目效果故意嚇她……趙一飛拿著手機,久久難以回神,手機那頭的抽泣聲始終沒停,王琳的聲音帶著極端恐懼:“飛哥,警察說莓莓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的!”“是鬼!是鬼害死了莓莓!”尖利的聲音像一根冰錐,刺穿趙一飛的耳道,將冷意灌入大腦,“小琳,你先冷靜點……”“你相信我!飛哥,我沒說胡話!”王琳神經質地大聲喊,“從我們從西郊回來,鬼就纏上我們了!莓莓死了,下一個……就是我!”趙一飛如遭重擊,急切地問:“是什麽樣的鬼?你看見了?”“是個紅衣服的女鬼!自從那天直播以後,我和莓莓就總看見它!它到處都在,怎麽躲都躲不開!昨天莓莓去廟裏拜拜,結果今天就死了!一定是它發怒了,剛才,就在剛才,它又出現了,這回是衝著我來的……”王琳歇斯底裏地喊。紅衣女鬼並非隻出現在自己身邊!趙一飛咬緊牙關喝道:“你們怎麽不早跟我說?”王琳哽咽:“……你這幾天白天都不在公司……”趙一飛心念急轉,這幾天他晝伏夜出,確實沒精力關心兩個女生,也沒想過女鬼不止纏上他一個人。本以為昨天晚上周大師替他擋住了女鬼,從此以後就沒事了,可聽了王琳的說法,那女鬼恐怕沒那麽簡單。回頭望向埋頭吃飯的周行,趙一飛快速報出地址:“先別說那麽多,你現在馬上到我家來,這裏有能救命的高人!”王琳遲疑片刻,一咬牙道:“……我這就打車過去。”掛掉電話,趙一飛定了定神,才回到座位,斟酌著言語:“周大師,我有事求您……”周大師是他們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都得緊緊抓住,可趙一飛也明白,想請這樣的高人出一次手的錢,他拿不出來。周行吃著,抽空看了他一眼,道:“什麽事?”趙一飛額頭冒著汗,在餐廳氛圍燈的照射下泛著油光,滿懷忐忑地道:“周大師,我有兩個同事恐怕跟我一樣撞鬼了,已經被害死了一個,另外一個我讓她過來了,能不能求您出手,救她一命……”說著,趙一飛從懷裏掏出錢包,把裏麵銀行卡、信用卡都抽了出來,羞慚又懇切地道:“您看,我這個人沒大本事,上班幾年也沒攢下錢來,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不到十萬塊錢,您別嫌棄,要是不夠,等她來了,我們再湊!”鬼力亂神之說雖然不曾放在明麵上,但人們多多少少聽說過各種隱晦傳聞,大的如某某商場風水有問題以致多次出事故,直到找大師改了風水才平安,小的如老家誰誰走夜路中邪差點丟命,偶遇高人才保住命……這類傳聞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高人可遇不可求,並且出手的代價上不封頂。十萬塊存款,是趙一飛四年青春的售價,今時今日才醒悟自己賣得著實廉價。莓莓已經永遠留在了23歲,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王琳也死去。若是周大師看不上這點錢,趙一飛願意去借、去貸款……“蝦。”周行吸了吸鼻子。“啊?”趙一飛愣了愣,不解周行的意思。正想追問時,服務員端著蒜蓉蒸蝦從後廚出來,將盤子放下,核對菜單後道:“菜齊了,慢用。”周行夾起蝦肉放進嘴裏,享受地眯起了眼。大師沒回話,趙一飛也不敢急著追問,雙手捏著汗,眼睜睜看著周行吃了半盤蝦。吃飽了肚子,周行放下筷子,這才注意到趙一飛的卡和不安的神色。“噢,你需要幫助,”周行想起來了,“沒問題,你是小區業主,幫助你是應該的。”“誒!”趙一飛咧開嘴連連點頭,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手汗抹在袖子上,將銀行卡推過去,“也不知道您出手的價格,這些您先……”薄薄的卡片,卻沉重到趙一飛的手背冒出青筋。趙一飛閉上眼,等待最後的宣判。“不用,這是我作為保安應該做的。”周行舔了舔唇,把盤子裏最後一個蝦夾走。趙一飛以為周行在假意推辭,趕忙順勢稱讚討好:“大師高風亮節,但您願意救我們的性命,我們怎麽能一點不表示?這是一點心意,您千萬別拒絕……”“不可以。”周行皺起眉,放下筷子,伸出食指點在銀行卡這端,將卡片推回去。“保安守則裏寫了,要為業主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不能向業主索要財物。我是一名優秀的保安,不會違反保安守則。”趙一飛感覺自己聽到了一些很夢幻的內容,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回過神來對方已經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錯過再次勸說的時機,趙一飛隻好先把卡收回來,手指摸到些許異樣,低頭一看,卡片上赫然出現半個凹進去的指紋,一圈圈紋路清晰可見。……媽啊!趙一飛心中咋舌,幸虧剛剛大師摁的不是他的手背。不多時,餐廳的門口衝進來一個披頭撒發的女人,正是王琳。她站在入口處東張西望,趙一飛趕緊招手讓她過來。王琳下了車一路跑過來的,氣沒喘勻就問:“飛哥,你說的這裏有救命的高人……”趙一飛按著肩膀讓她坐下,介紹道:“這位是周大師,昨天就是他救了我,要不然今天你接到的死訊得有我一份。”王琳連忙恭敬抬頭打招呼,但看清周行的長相,不禁吃驚。這麽年輕?“她就是我同事王琳,和我一樣,被紅衣女鬼給纏上了……”趙一飛把事情的經過仔細描述一番,重點說他們直播去的那處宅院裏發生的事。周行眨眨眼,聽得有些迷茫。“我這有直播錄像。”王琳拿出手機,調出視頻,兩人一左一右把周行夾在了中間。第4章 橫放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莓莓的臉,由大變小,是她後退幾步拉開了距離,開始依照慣例打招呼,說開場詞。她身後水泥路的外側是大塊的玉米地,內側是連片的民房,並且都是兩三層的自建房,圍牆得有兩米五高,站在平地隻能看到樓上的窗戶。不知道什麽原因,這裏玻璃都是墨綠色的,在陰沉的天光下泛著冷意。周行來了興趣,特別是對屏幕下方的彈幕,追著看了幾條。這些彈幕問東問西,十分活躍,莓莓挑幾條彈幕回答,說自己已經來到凶宅附近了。“大家看,前麵那座就是我們今天的目標。”莓莓側身指著後方一座灰瓦的舊宅,外側牆壁爬滿了枯枝。“這座房子大概是三十年前蓋的,據說住著父母、兒子還有兒媳婦,後來兒媳婦遲遲懷不上,這兒子就出軌了,弄了個小三光明正大的住在家裏,兒媳婦氣不過就趁人都不在時把小三給勒死了。兒子回到家一看,跟媳婦大打出手,一不小心,就把人打死了。”莓莓邊走邊講,“據說從那以後,那家三口人就跟周圍人說,兒媳婦變成鬼回來報複了,沒過多久,這兒子就嚇傻了,老頭老太太帶著兒子搬到別處去住,這裏就一直空著。周圍的鄰居有時候會來借院子曬糧食,有人說看見過紅色的人影,但大多鄰居都沒見到過。”“現在,我就帶著大家一起進去看看,到底有沒有紅色人影。”莓莓深呼吸,用指尖慢慢推開了大門院子裏鋪了一層側著的紅磚,沒有想象中那麽荒蕪,也正如莓莓所說,有人會經常來這裏,有些農具都沒帶走,隻是靠牆立著。院裏栽著一棵樹,因長時間無人修整,枝條異常繁茂,北側幾乎垂及地麵,恐怕再往前長,就要伸進窗戶裏。“哇好奇怪,”莓莓強牽唇角,努力形容內心觀感,“這院子南半邊挺整潔,經常有人來的樣子,可北半邊的住房怎麽會破成這樣?”鏡頭給到主屋,坐北朝南的並排三間房,布局傳統,門在中間,左右兩邊隻有窗戶,門板綠漆斑駁,窗戶玻璃蒙著厚厚的灰塵。這時,彈幕迎來一個小高潮,紛紛慫恿莓莓進去看看。莓莓明顯不太想去,可在彈幕的催促下,隻能皺著臉艱難地挪過去,剛推開一道門縫,她就捂著鼻子,甕聲抱怨:“好濃的黴味兒。”隨著門板移動,生鏽的合頁發出吱呀的呻|吟聲。光線灑進房間內,氣流交換卷起微塵,反射的點點亮光在莓莓身邊上下浮動,莓莓朝前走兩步,低頭看了一眼腳下。“怎麽黏糊糊的……”莓莓跺了跺腳,“那時候還不流行鋪地磚,這地麵是水泥的,而且屋子裏沒什麽東西啊……”或許是房主人搬家的時候,把值錢的家具都搬走了,客廳裏僅剩幾個缺胳膊少腿的木凳子,和靠著北牆的長方形條桌。所有的東西都顯得晦暗破敗,好像一碰就碎的感覺。“桌上好像是相框。”鏡頭後方,趙一飛的聲音提醒道。莓莓望過去,果然條桌上平放著幾個方形物,門口投進來的光線照不到那處,險些被忽略。打開提前準備的手電筒,莓莓帶著鏡頭往裏深入,幾步來到條桌前,伸手拿起一個,入手沉甸甸、冰冰涼,手指擦過的地方能反光。仔細一瞧,是個老式的玻璃相框,玻璃上粘著汙垢,看不清後麵的照片。“如果把上麵的東西擦掉,說不定就能看見三十年前那家人的樣子,大家想看?”滿屏的“想看”“期待”飄過。“你們是不管我的死活,好緊張哦。”莓莓半真半假的抱怨,鏡頭後方有人遞給她幾張濕巾,她開始一點點擦拭相框玻璃。很快,玻璃上的汙漬消失,顯露出其中保存的照片全貌。是一張全家福,年紀較長的夫婦坐在前麵,身後站著三個人,中間的男青年與坐著的夫妻的相貌多有相似之處,看得出是他們的兒子。奇怪的是,男青年左右兩邊各站著個同齡的女人,距離或親昵程度差不多,令人難以猜不透三者的關係。左邊的女人紮著頭發,發尾從一側肩頭垂下,麵無表情,微微低頭,眼睛看向右下方。右邊的女人則是披肩發,同樣麵無表情,微微低頭,眼睛看向左下方。隻有中間的男人笑得非常開懷。莓莓看著照片,不知怎麽的,有些毛骨悚然,她覺得必須得說點什麽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氛圍。“傳聞說這家兒子敢把相好的養在家裏,難道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他老婆,一個是他相好?照片可真奇怪,誰家正妻和小三會在一起拍全家福……”莓莓把相框放下,拿起另外一個,伸手要濕巾,鏡頭後方的再次遞給她,她卻沒接。“誰?”莓莓臉色大變,對著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