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看著懷中的青年哭,看他在情欲與痛苦裏翻滾來回,終於難得冒出了憐惜之情。他對他說:“別怕。”別怕了,不會死的,我留你一命。可伏鈞已經意識昏沉,連求饒都不再,隻是與他十指相扣的手緊緊握住。伏陰看著他們交扣的手指,看了許久,最後隻能說:“阿鈞,往後別再修道了,你不似我。”你不似我狠心,這道途迢迢多磨難,你熬不下去的。你並不求長生大道,也不求獨步天下,那你將餘生交給我,我來許你將來的喜樂。他那時,如此真真切切地想。可伏陰從未想過,熬不下去的人最後是他自己。知道伏鈞被人帶走的時候,他當即暴怒,可憤怒之後冷靜下來,他便覺得自己太過在意了。多情道可以誰都愛,唯獨不能入心愛一人。伏陰本想去找越秋風算賬,可越秋風其實也被他害得不輕,那柄劍在越秋風身上這件事沒什麽人知道,原本萬劍宗可以對他這個曾經的首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伏陰又裝作若無其事,如從前那般風流自在,許多人都笑說是伏陰這人的道侶連百年的安寧都熬不過,就要麵對情人滿天下的情形了,也實在可憐。可伏鈞根本不在,也不知道這些事情。他本該覺得自在,可到後來,他發現自己喜歡的許多人,都像伏鈞。像伏鈞天真赤誠,像伏鈞優柔寡斷,像伏鈞眉眼清秀。修道這條路太長,無論在哪個階段都有可能夭折,他靠著伏鈞跨進了化神期的境界,可到底是境界不穩,道心動搖。伏陰回到洞府,在伏鈞曾經住過的地方沉思了許久,覺得這多情道是修不下去了。有著同心鈴在,他不必多費心思去窺看伏鈞的狀態,大概也能知道他一切安好。如果伏鈞心緒波動太大,或是遇到危險,他這裏是有感應的。但一點感應也沒有,伏陰有時候也會覺得是不是伏鈞過得不太好,但也不太壞。所思過多,便是放心不下了。可他本有許多不甘,覺得自己應該有惱羞成怒,但是他沒有,他竟還能冷靜如初,想著是不是去看幾眼還能解了這執念。殺伏鈞是殺不了了,他自己也很清楚,三番兩次不忍心殺的人,此後自然也下不了手。最後伏陰還是去看了伏鈞,他看到伏鈞身邊依舊有他人,可以與他泛舟閑聊,可以將他照顧得很好。他難得有了一分難堪,想著果然總是新歡換舊愛,而且他這個舊愛待人好像也不怎麽好。於是,縱橫修仙界清場幾百年的伏陰,第一次陷入了自己是不是不算個好情人的沉思中。最後他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待伏鈞好像確實是最差。這次,伏鈞好歹有了點自知之明,沒有上去打擾伏鈞的生活,隻是知道伏鈞並不喜歡俞青,那俞青還要纏上去的時候,他又遷怒了一把。正主舍不得打,那換個人打吧。嫉妒讓他麵目全非了,愛也是,他覺得有些可笑,但是事實也就是如此可笑。伏陰花了大半輩子要逃離結局,最後自己又心甘情願地踩進去。他用那枚同心鈴上留下的小門路,暗中窺視伏鈞的生活。他看到謝映白找過去了,已經是個魔修了。他什麽都看到了,可他沒有主動,一則他不想讓伏鈞知道他還在窺視,二則他要伏鈞主動靠近他,自願回到他的身邊。謝映白修為不低,伏鈞若要逃脫困局,隻能求他。伏陰終於是等到了伏鈞求助,等到他的阿鈞再次回到他的懷中。心甘情願,不得已而為之,都無所謂。他隻要一個結果。哦,還恰巧得了阿鈞的餘生。挺好的。可這願想不曾維持多久,魔域結界破碎,天道動搖,魔修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伏陰沒想過事情會出在謝映白身上,畢竟那鎖鏈是從空無那裏拿來的。佛門之物,不至於失效。可偏偏這差錯就在此,甚至一切為時已晚。他還可以換命,隻是換命之後,說不定再不醒來的人是他。但事到臨頭想想,倒也無所謂,畢竟他這般道心不穩的,整日看著伏鈞身邊這堆爛桃花也煩,倒不如來個痛快。不過是,所想皆非,回首一看滿是荒唐罷了。伏陰最後摸了摸伏鈞的心口,按著同心鈴那一塊兒輕輕歎了口氣。大概真是欠了這小孩兒的吧。他如此想著,最後聽到清脆的一聲鈴響。同心鈴碎了。作者有話說:伏陰雖然死了,但他的戲份可沒演完(doge)感覺最近寫得好菜啊,我被學習折磨得像地裏八百隻豬蹄子踩了的小白菜,嗚嗚嗚這章寫的時候狀態不太好,後來修改了一下,如果還有寫的不好或者出戲的地方請務必告訴我!第88章 執念我竟錯過有半百光陰。不過倒也想得到幾分,換命定然不是說換就換這般簡單,就像我蘇醒之後,也並非能全然習慣這一身本屬於他人的靈力與功法。伏陰將他畢生所得也留給了我,那堆滿了密室的珍寶與秘籍,是我曾經從不知道的。密室最深處,便是他封存於玄冰的肉身,可我從不敢往深處去。我曾經愛過他,也恨過,本以為我所有都是從他那處而得,已然還了幹淨,可他又非要給我他擁有的一切,讓我再也還不清。我不敢再見他,或許是懦弱的逃避,也或許是害怕因他心疼。存有他魂魄的那枚鎖魂珠戴在我的脖子上,與心口相貼。時間長了些,我便開始想,伏陰那人是不是故意的,換命之後,我漸漸覺得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樣。我本就是他身邊長大的人,天性雖不同,卻總有相似之處,而我走在他的道上便更像他了些。多情道。夜間在黎湖旁休息的時候,我捂著心口想了想,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能不能修這個道。其實我這幾天都覺得有些奇怪,好似伏陰的一部分變成了我自己,我幾乎都不敢出去見人,原本隻是單純喜愛的人,如今卻總會有想靠近的衝動。這幾十年來,魔域結界不知為何突然徹底破碎,魔域與修仙界相連,攪得整個修仙界一塌糊塗。越秋風那幾人便都留在了合歡宗,並且大概是因為合歡宗弟子們從各處聽來的稀奇古怪的留言,這幾個人的住處還都在附近,因此總是出門便有遇見。我知道我從前優柔寡斷,喜歡伏陰是因他是我一開始的求而不得,喜歡謝映白是因為年少赤誠,滿心執念。對於他人,大概是略有好感,卻不敢前一步。我思來想去,最後還是修了多情道,既然當初掌心那一團亂麻似的紅線,注定我與許多人有糾葛,那倒不如修多情道。這多情道一修,單純的喜愛便往更深入的心情發展了。這與我前半生的想法還是有出入的,我隱約覺得不太好,於是剛剛穩下來的境界又開始浮動不定。我知道,我道心不定。我撿起湖旁一顆石子,往湖麵上拋去,略有些無聊地看那些蕩開的漣漪,然後不由想,伏陰換命的時候,有沒有料到今天。他那等自私霸道的人,當初還說要我餘生,如今若在肯定要生氣的。可大概也沒有人想到過如今。晚間回去的有些遲,我推門入屋內的時候,聞到了屬於百鬱香的過於馥鬱的桂花香氣。之前我長期服用百鬱香,因此我身上早便帶了這香氣,因此聞到這香氣我也並不是很在意,隻是轉而去將窗戶打開了些。但等我走進了些,便察覺到了屋裏另一個人的存在。我頓了頓腳步,終於發覺這百鬱香的香氣,是來自床榻深處的那個人,於是想著這是不是合歡宗裏送錯了地方的爐鼎。暗歎了口氣,我上前掀開床帳,剛要開口,便見那被褥裏的人抬頭看來,那要說出口的話便哽在了喉間,愣是說不出來了。那張清豔麵孔上的神色已經是冷而平淡的,但不知是否是這鮮紅床帳的光,映照在他臉上浮現出微紅的血色。他身上隻披了一件單衣,黑發披散而下,與雪白的衣擺落在一處,抬頭看我的眼神卻清冷幹淨。我下意識退了一步。說實話,很好看,也很美,但總覺得不太對勁。“俞……俞青?”我有些遲疑地開口。他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平靜,坦然自若,好似他這會不是隻披了一件單衣坐在別人床榻之上。“你怎麽在這?”我思考了一下元嬰期修士夢遊走錯地方的可能性。“來找你。”他往床榻內側移了移,然後問我,“你不是要上來休息嗎?”我遲疑了一下,在床沿坐下,“找我有什麽事麽?”俞青微微一挑眉,目光在我身上劃過,而後輕描淡寫地道:“雙修。”我沉默了一小會。我覺得大概也是遇到的事情多了,遇到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這時候倒也能冷靜地對他說:“我不需要雙修。”“陰陽鼎。”俞青傾身朝我靠過來,動作自然地將頭搭上了我肩窩,“你不需要一個陽鼎嗎?”他溫熱的呼吸掠過側頸,讓我不由僵了僵,但很快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你是陽鼎?”我有些驚訝。“哦,你大概還不知道。”他的語氣略帶了些自嘲,沉默了一瞬,而後才道,“真要說起來,我應該算伏陰後輩。”“嗯?”我應了個音,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們是一族人?”俞青點了點頭。他這動作蹭得我有些癢,我這時候才終於又想起他現在的姿勢,有些不自在地推拒了他一下。我大概明白過來,他如此提到都是一族人,那俞青和伏陰應該同樣都是陰陽鼎。那以伏陰的體質,明明選俞青作為爐鼎的效用更好,為什麽最後又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