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悲戚太過,說釋然又不盡然。他握住我的手,讓我的手扣住他的脖子,而後緩緩用力。他的口中吐出兩個氣泡,漸漸浮現出痛苦之色。我們在河水中對視,終於我狠下心,手中靈力翻湧,斷了他的生機。那一瞬間之後,我的靈力混亂不堪,連天道眼都無法控製。無數幻景在我眼中消而複現,我看到他身後的命盤破碎消失,看到滄海雲樹翻湧,紅線斷裂,看到無盡的河水奔流而去,故人成白骨。最後是他安然閉眼,終於落在深不見光的河底。四處皆是水,於是連我都不知,我是不是哭了。可我看到他蒼白麵孔上,眼眶微紅。我很難說我是否應該歇斯底裏,或是悲痛欲絕。或許是眼見所愛一個個離我而去,連悲傷都來得遲鈍而麻木,我過了很久很久,才想到鬆開俞青冰冷的手。我終於懂他了,懂得他的口是心非,懂得他的心照不宣。他沒有安全感,也不覺得會有人愛他,於是他寧可停在我愛他的時刻;他舍不得我,也非要與容玉爭個高地,我陪容玉五年,他也就要五年;他不想我見他容貌凋零,也不想於我不可見處赴死,於是非要我親手殺他,要死在我懷中。他曾說,他要葬於山河與江海,此後我見江河奔流,便總會想起他。他的愛是奮不顧身的溺亡,膚淺而熱烈。我在冰冷河水中待了很久,我注視著我的愛人埋葬於河底,麵孔消弭於塵土與流沙。作者有話說:我沒法說後麵沒刀了,本來想寫夠三千字,但是我這會趕著去上課,對不起最近開始忙了嗚嗚嗚嗚,其實我現在很想寫文了第103章 不服最後,情緒似乎還是將我衝垮了。我的思維一片混沌,靈力在身體裏一會兒凝滯不動,一會兒瘋狂流轉,像是一條失控的河水,在我血脈中翻湧。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爬上岸的,隻是那時的太陽懸在河麵盡頭,天空是鮮豔的紅,像是潑了漫天的血。那些血緩慢地從天際滑落,過渡成太過明亮的橙黃的色澤,刺得我眼裏不斷湧出淚來。我渾身冰涼,像是寒毒未解之時,可這比寒毒似乎更冷,一直穿透骨血冷到了魂魄裏,我明明有這般修為,卻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我坐在河岸邊,衣裳都浸透了,有人路過時相問。我抬頭看那人,隻是搖搖頭,然後站起身來,沿著長街走。這條街我也曾與俞青走過,不久之前我在街上去牽他的手,可他不肯。或許那時候我就該明白,他已經決定放開我,奔赴他自己想好的結局。我想他和伏陰一樣自私,可他又比伏陰真摯。我想起我愛過,卻最後離去的人,落入某種玄妙的頓悟裏,又或許是一種失了魂的悲痛之中。我其實是什麽都看明白了的,可如今覺得這種明白似乎也是某種徒勞。我知道每份愛意都不盡相同,甚至那些愛意有時也全非真心,總有他們自己的欲望與渴求。人之有情,故所以生悲歡離合。可為何所謂真情,非要以性命相證。我以天道眼看著手中交纏紅線,錯覺自己像是隻饕餮,以愛意為名蠶食他人,從而強大自己。這到底是天道,還是情道。我不知走了多久,最後在長街盡頭停下,回到修仙界中。我誰也不見,誰也不想見,隻是回到洞府,打開伏陰留下的幻陣,再次停駐於桃花林中。滿目都是深深淺淺的粉色,單調卻鮮活。我在伏陰身邊躺下來,去勾住他的手,摸到冰涼的手指,卻又仿佛回到了冰冷的河水中,我與俞青十指相扣。周圍暗香浮動,浮生花的香氣前所未有地濃烈起來。可我覺得太累了,我不願意動,甚至疲憊得生出了困意。明明我已經是化神期修士,甚至我已經算是半步渡劫,可我總是覺得我還是曾經那個普通的凡人,那個在戰亂中狼狽求生的孩子。我身無長物,舉目無親,孑然一身惶惶然。抬眼是蒼涼戰場,屍橫遍野鴻雁哀鳴,天地浩大唯我渺茫,似滄海一粟。有人自遠方遙遙而來,容貌麗環佩琳琅,朝我伸出手來。我不知道這是幻境還是我的幻覺,但我將手背在身後,對他說:“我不跟你走了。”他笑起來,問我:“為什麽?”我抬頭看他,看他眉心金色圖紋,卻仿佛看到了將來無數的相遇與離去,看到天命上刻下的命數與歸途。我的命盤之上,刻著天生道體,刻著與天合道。“天地無情。”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這道途上俱是我所愛之人的白骨。”可我本不願。我說:“我不服這天道。”在浮生花的暗香湧動之中,我陷入無盡的黑暗裏。我清醒地感到天地魔氣蜂擁而來,像是惡鬼食人,強加苦痛擾我心緒,將我寸寸吞沒。某些情緒像是瘋長的野火,一瞬間燎原,自我魂魄深處冒出惡意的黑影。那些黑影裏,是入魔而死的謝映白,是為我換命的伏陰,是以欲醫我的空無,是解我寒毒的俞青,是曾經破命時親眼所見的江山輪轉,是我死去的麵目模糊的阿爹阿娘,是無數人的求不得愛無果。也是命盤上刻下的天命。化神期的修士很少有入魔之人,因為道心不穩難以精進,可我不同。我的一身修為皆是他人予我,我在換命的那一刻便有心魔。我本以為我的心魔是情。可我終於看清,我的心魔當是天道。天道無情,天地荒唐,我命由天,可我不服。黑色的魔氣漸漸從我眼前消散而去,融入我的體內,露出明亮的天光。我抬眼看向天邊,宛若無盡的重壓與拘束從我身上卸下,我頭一次覺得天地遼闊。遠處劫雲突現,我卻不由輕輕一笑。以我靈識,自然能看到無數人自四麵八方聚集而來,遠遠佇立觀望,卻是四處皆寂靜。千萬年來,我大概是第一個化神期入魔的修士。半步跨入天道之中,卻抽身而去,要違抗天命自甘墮落。可大抵唯有自己明白,何為不悔。我微微垂眸,看到不遠處有容貌明豔的少女,常有笑意盈盈的麵孔之上卻滿是悵然。我卻不由對她溫和一笑。我知道,今霧在這裏暗自種滿了浮生花。她要誘我入魔,可這本也是我所願。順水推舟罷了,我所做之事,從不後悔。我收回目光,抬手間魔氣四溢,正正迎上了落下的第一道天雷。這天雷泛著紫光,如同巨龍咆哮,轟然而下。墮魔之罰,是天滅之力。而這九道紫雷,不亞於渡劫。第六道天雷落下時,劈毀了半個合歡宗,滿地雷光寸草不生。我在滿地焦土之中苟延殘喘,鮮血從四處冒出來,耳中還回蕩著餘響,連抬手都艱難。這天雷不似修道之人的雷劫,這些雷光不會為我愈合半分傷勢,隻會讓本就千瘡百孔的經脈寸寸斷裂。我的所有法器都已經毀了,連本命法器都被雷光碎了個一幹二淨,天生道體的道骨在重壓之下嘎吱作響。可唯獨玄悟送我的那把折扇,完好無損地落在一旁。我咬著牙,將那把折扇扔向了第七道天雷。這道天雷在半空爆出一陣耀眼雷光,晃得我眼眸暫且失了明,可終究是保下了命。還有兩道天雷。我在失明的黑暗中想。就在這時,我忽而聽到一陣隱隱的鶴鳴,還有羽翼扇動的聲音。那聲音逐漸清晰起來,最後變成一聲淒厲而尖銳的鳴叫。我雖無靈力,可敏銳五感還是讓我聽清了周圍忽而響起的喧嘩之聲。“是歸元宗!”“這是……替命之術!”“竟是幫一個魔修!”沉凝的寂靜被打破了,改做無數此起彼伏的憤慨之聲。我從失明之中緩過來,抬眼看去,方才看到不遠處麵目全非的白鶴,而遠處的人群之中,有人一身雲紋玄衣,身邊白鶴圍繞翻飛。還未等我多想,空中劫雲翻湧,雷光閃爍,最後一道天雷蓄勢待發。我勉力站起身,卻見有一道流光飛越而來,竟是一把靈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