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羅耳的蛇尾鑽進雪裏,對邢恕說,“魔王說,人類如果願意獻出天神的賜福,從今以後他就親自、永遠、沒日沒夜地代替戮魔陣守護人類。反正涅修亞成神了的話,魔王也就沒什麽好忌憚的了。”邢恕就像沒聽見它的話一樣,又說:“你隱瞞了一些東西。”厄羅耳剛要開口,就被邢恕打斷。邢恕盯著它的眼睛,說:“我問的是‘你’,不是這條舌頭打結的蛇。”厄羅耳:“……”蛇的那雙豎瞳在瞬間變幻了色彩,快得像個錯覺。再看向邢恕時,它褪去了剛才慌裏慌張的憨態,慢騰騰眯起雙眼,像是打量一般幽幽掃向邢恕,說道:“我也不妨問你一個問題。”邢恕不說話。那雙眼睛背後的主人問他:“你想他成神還是墮魔?”邢恕說:“我隻想他自由地活著。”“那很好,我想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魔蛇在說完這句話以後就消失了。它走得很急,不知道是為了製造神秘感,還是那幾個懲戒天使發現了它短暫的分心。總之,不管是那雙眼睛,還是原本的厄羅耳,都沒了蹤影。暴雪越下越大,並沒有要停的跡象。邢恕在原地站了許久,不知是等雪停,還是在等那條傻乎乎的蛇再次出現。反正都沒有等到。在破曉前,他確定今晚沒有後續了,才抬腳往回走。邢恕清楚地看到了回家的路,也一步一步地穿過風雪走著,但這一刻卻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丟失了方向。他不明白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他寧願今天麵對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也不想聽見對方說,他們竟然達成了共識。未來正如這場暴雪一樣白茫茫,迷住雙眼。-天亮以前,邢恕回了家。幸好葉西杳還沒有醒,仍舊乖乖地窩在被子裏睡得安穩。他一走進屋子就帶進來一陣冷風。被窩裏的葉西杳被吹醒,這才睜開了眼。邢恕累得要死,身心俱疲,看到葉西杳的瞬間活了過來。他迅速脫掉外套,在暖風處烘掉了身上的冷氣,才跑過去抱住葉西杳。“吵醒你了?”邢恕親了親葉西杳的發端,然後親他的額頭,眉心,鼻尖,最後落在唇角,一邊蜻蜓點水地吻他,一邊問,“今天有沒有做噩夢?”事實上他此刻內心前所未有的迷茫,但是又不想讓葉西杳察覺到。葉西杳在他懷裏不舒服地拱了一下,下巴從他頸窩鑽出來,輕聲問:“你去哪兒了?”邢恕說:“外麵在下雪。”他連謊言都編不出來,隻好找了點沒什麽意義的話開始胡說,“冷得要死,今天別去上班了,以後都不去了。”還好葉西杳沒有追問他為什麽會從外麵回來,反倒很溫順地在他懷裏窩著,說:“不上班要幹什麽?”邢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咱們跑了吧。”葉西杳笑起來:“行。”邢恕問他:“真跑啊?”葉西杳:“跑唄。”邢恕:“你也不問我跑哪兒去,為什麽跑,就跟著我?”葉西杳:“嗯。”邢恕忽然就覺得嗓子眼兒吞了根針似的,開口也疼,沉默也疼。他認為這件事不能隱瞞。厄羅耳口說無憑,誰知道它的主人到底是不是葉西杳的爹?萬一是個蠱惑人心的魔鬼假扮的呢?要是邢恕為此大亂陣腳,被對方給騙了,那就真是丟臉又丟命。邢恕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和葉西杳一起商量一下事情該怎麽辦。但是邢恕嚐試了半天,死活就是說不出口。邢恕心裏有一個猜測,而且他覺得,葉西杳估計也猜得到。要是他說了,那這事兒就做不了了。邢恕特別怕看見葉西杳的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特別怕葉西杳那雙琥珀一般透明的漂亮瞳孔裏洇出失望。他現在都還能回憶起他跟葉西杳坦白自己是個驅魔師的那天,葉西杳看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害怕。隻那一瞬間的害怕,就已經足夠讓邢恕感到痛苦,生不如死,像是一輩子都贖不完那一瞬的罪。邢恕不敢想像一個真正受到神罰的人,會變成什麽樣。可以肯定的是,一個失去理智隻剩本能的魅魔,在地獄肯定沒有暖風可以吹。最殘忍的是,神罰永無止境。人類倘若苦完一生,還有結束的時候。而神罰後的魅魔,會永生永世活在那樣的慘狀中。也就是說,如果厄羅耳帶來的消息是真的,那邢恕根本沒的選。他必須要救葉西杳。“邢恕,你這輩子最害怕的是什麽?”葉西杳大概是醒了以後睡不著,便忽然找了個話題和邢恕閑聊起來。邢恕脫口而出:“向你坦白我是驅魔師。”以及不久前,剛剛聽說葉西杳身上有神罰的時候。葉西杳翻了個身,趴在邢恕身上,下巴抵在胳膊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隻有那件事嗎?”邢恕抿唇,遲疑了半晌,正想開口,葉西杳忽然打斷,說,“我有很多害怕的事情。”邢恕問他:“你怕的是什麽?”葉西杳:“在認識你以前的每一天,我都很怕。”邢恕捏了捏他的臉,笑說:“真的?我給你這麽大的安全感?”“以前我怕餓,怕冷,怕賺不到錢,怕暴露身體的秘密,怕自己沒有地方去,怕自己控製不住自己傷害人類。”葉西杳掰著手指算,然後說,“那時候生活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守秘密。所以我努力隱藏氣息,讓所有人都注意不到我,沒有朋友,不喜歡聊天,任何時候都獨自一人……直到認識你,很多事情都變了,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你‘任務’中的一部分,不管怎麽說,我現在的生活,比以前開心很多。”葉西杳說完,忽然低頭在邢恕身上嗅了嗅,順便說完了他的最後一句話“享受過這樣的生活以後,我才意識到,過去的日子完全沒意義。如果我活著的目的就隻是為了活著,用盡一切辦法,像沒有存在過一樣地活著……那我為什麽還要活著?”“這是個繞口令?”邢恕打趣道。葉西杳卻沒笑,他從邢恕兜裏掏出了幾片被剝下來的蛇皮。邢恕兩眼一黑:“……”他怎麽把這玩意兒忘了!葉西杳把蛇皮扔到地上,沒說話。他看起來很鎮定,這說明,在發現蛇皮以前,恐怕葉西杳就已經知道了什麽。邢恕用腳趾頭戳了戳葉西杳的腳心,葉西杳咬了他一下。看這架勢,應該是沒真的生氣,邢恕試探著說:“我要是說我出去打獵了,你信嗎?我打算給你做個蛇皮手套。”葉西杳氣呼呼地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差點見血,然後又伸出柔軟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邢恕被他弄得千頭萬緒都拋到了腦後,現在渾身發燙當然也極有可能是因為他今晚被雪凍傷了,現在有點發燒。葉西杳沒有審問邢恕今晚去見了誰,說了什麽,又在心裏做了什麽決定,他隻趴在邢恕身上,用一種撒嬌的口吻輕聲說:“邢恕,我們跑了吧。”第51章 說跑就跑,這是葉西杳第一次給邢恕展示他這種超乎尋常的行動力。他決定今天就去辦離職,然後離開這裏,離開鹿城。翹首這種大企業,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當天提辭職就能走人的,所以葉西杳讓邢恕動用他老板親戚的神秘力量在這種時候,葉西杳竟然還能想到要給公司留一個好印象,以免下次找工作背調的時候出問題。邢恕全程保持驚訝,聽著葉西杳的安排,無論多麽突如其來的計劃他都得點頭配合,但沒忍住問了一句:“我們……要去哪兒來著?”邢恕是想提醒葉西杳,如果葉西杳已經知道天上的那些家夥在找他,那麽無論跑到哪裏都是沒用的。葉西杳朝他眨了眨眼,絲毫看不出任何緊張情緒,笑說:“去一個隻有夏天的地方。”他的這種輕鬆活潑的態度,讓邢恕產生了自我懷疑:就好像夜裏的一切都是邢恕的幻覺,可能根本沒有過魔蛇厄羅耳,沒有葉西杳的神罰,沒有即將到來的眾神之怒,也不需要他用反噬戮魔陣作為代價來拯救葉西杳。他們現在隻是要去旅遊。去一個隻有夏天的城市玩一趟。聽葉西杳的語氣,他們沒準兒可能直接在那裏定居,然後在某個萬裏無雲的晴天,交換結婚對戒,手拉著手一塊兒曬太陽。邢恕的眉頭擰在一起,他試圖確認自己沒有記憶錯亂。但地板上軟塌塌的蛇皮告訴他有些事情並沒有過去。這時,葉西杳抓起了一顆水果糖塞到邢恕嘴裏,打斷了邢恕的思緒,然後親了他一口,舌尖一勾,又把糖卷走,像是故意逗弄邢恕。邢恕一怔:“橘子味兒的。”不是他鍾情於橘子糖,隻是他還記得,和葉西杳初次見麵時的那個吻,也是這個味道。葉西杳嘿嘿一笑,伸出舌頭舔自己的嘴角:“好吃嗎?”邢恕咂摸了一下嘴,說:“沒嚐出來。”葉西杳:“那再嚐嚐?”“好主意。”邢恕附身而上,輕鬆抱起葉西杳,嘴唇相貼的瞬間舌頭便順勢鑽進去享用濃鬱的橘子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