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兩隻貓兒的比試,比法又豈是你一人能專斷的!?應對你出一種比法,我出一種比法,作證的大家再出一種比法,這樣比試的結果才算公平!”張暄眯著眼轉而望向了看熱鬧的眾人:“你們說是不是應該這樣?”眾人本就更偏愛模樣圓潤的奴兒三三,聽見張暄如是說,便紛紛點頭如搗蒜地附和道:“是、是,理應出三種比法才算公平。”“張暄說得對……”喬鬆雖麵色不忿,但見眾人都站在張暄那邊,便隻得讓步道:“既然你們覺得這樣公平,那便按大家說的辦吧,你們想要怎麽比?”眾人又交頭接耳了一會兒,最終才選出了他們提出的比法:那便是讓兩隻貓兒分別躺倒在地上任大家摸,誰先忍耐不住逃脫的,就算輸了。鍾淳聞言不禁嘴角一抽:這些小鬼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占他便宜的機會。比試開始!隻見兩隻胖貓兒並排躺倒在地上,齊齊露出胖乎乎的肚皮來。眾學子看得滿眼放光,一聲令下便開始紛紛地對那裸露的肚子上下其手起來。結果第一場比試,奴兒三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落敗了……咳……鍾淳現下雖淪落成這副模樣,但內心還始終保留著做人的尊嚴。他實是無法忍受這麽多雙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來摸去,更何況還有人過分地將手探向自己的尾巴。要知道變成貓兒之後,尾巴的敏感程度不亞於某些不可言說的私密部位!於是剛一有人觸到鍾淳的尾巴尖,他便一個敏捷地翻身後逃之夭夭了。這可把張暄急得夠嗆,他板住鍾淳的身子,語重心長道:“奴兒三三,你要是再輸,便要落到喬鬆那家夥手上了!落到他手上指不定要脫一層皮,到時我也救不了你了!”“下一場比試必須贏!知道嗎!”鍾淳不置可否地擺了擺尾巴,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第二場比試,張暄搬來了他的楠木書篋,眾學子仰頭觀望,隻見那篋中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書,皆是些古籍列傳之類的課文。“這一回便比看詩文吧。”張暄頗有些得意地將自己的書卷宗籍一一攤開,勝券在握地朝鍾淳招了招手。雖說奴兒三三這胖貓兒跑起來不大靈活,但那圓頭圓腦的腦袋裏卻似乎裝了不少墨水,天知曉一隻貓兒怎會認得這麽多連他也未曾見過的東西,說出來他的同窗們興許都不信,他修習先生的課業時,有許多生僻的典故還是托這胖貓兒點撥才寫出來的呢“你們瞧著,我道一句詩,奴兒三三便能從這堆書文中找出對應的篇目來。”有學子疑道:“此言當真?這裏有這麽多書卷,這貓兒真能從中找出對應的那卷書,還有那句詩對應的篇目?”“自然當真。”張暄閉眼便開始吟:“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還未待他念上兩句,眾人便眼睜睜地望著那頭係幅巾的胖貓兒慢悠悠地起了身,再慢悠悠地朝地上的卷宗走去,俯下身直直叼起了《詩》的那卷,再一屁墩坐在地上,小爪子開始翻啊翻,最後停在了“漢廣”那一頁。“你莫不是在這書上塗了什麽有氣味的香料吧?”喬鬆的小跟班薑雪年見到鍾淳遊刃有餘的模樣,忍不住質疑道。眾人亦是第一次見此等奇景,便又紛紛開始議論起來。這胖貓兒豈止是通曉人言這麽簡單?這淵博學識都快要超過他們了吧?“你不信的話,你也來道一句詩,看奴兒三三能不能找到。”張暄見他們不服氣,嗤笑了一聲。“那好,我便來出一題。”公孫師是這些學子中最見多識廣的,聞言便輕輕道出:“翩翩白鳩,再飛再鳴。懷我君德,來集君庭。”眾人聽完都露出了一頭霧水的表情,張暄更是微微蹙起了眉頭,嚷嚷道:“不行不行,這首詩連我都沒聽過,不能這樣考”公孫師柳眉一挑,無端流露出些許俏皮神情來:“誰說隻能考你聽過的詩了?”“是你讓我們出題的,你可別耍賴啊。”隻見那胖貓兒的臉上也露出了堪稱“凝重”的表情,它思索了片刻,轉身走向了角落,叼起一卷青綠竹簡來,走到公孫師麵前放了下來。“咦。”公孫師看見竹簡上那用朱筆漆著的《樂》字時,頗為驚異地溢出一聲:“想不到這胖貓兒竟還閱過前朝的樂籍!”她有意給奴兒三三挖坑,隻因“翩翩白鳩,再飛再鳴。懷我君德,來集君庭”根本不是詩,而是前朝流傳的《白鳩舞歌》中的唱詞。鍾淳再一次收獲了眾人敬賞欽慕的目光,心裏卻有些不好意思。能這麽快就找出來非是因為他學識有多淵遠,隻因他那愛好玩樂的三哥讓舞姬在宮中夜夜笙歌的緣故,連帶著他也耳濡目染地沾了些許。“怎麽樣,你那‘奴兒黑黑’可背不了這麽多書吧。”張暄現下仿佛個漲滿了水的牛皮囊,氣宇之囂張,隻剩用鼻孔對著喬鬆了。喬鬆冷哼一聲:“你先別得意,還有最後一場比試,待最後的比試結束了,我倒要看你是如何跪地求我的”作者有話說:“奴兒黑黑”是小浣熊來著~第6章 黃粱(六)“最後一場比試,你要如何比?”張暄扳回一局後很是威風,並不把他的挑釁放在眼裏。喬鬆的眼在鍾淳身上不懷好意地掃了一圈,才抱著臂一錘定音道:“我要它們比角鬥。”“角鬥!??兩隻畜生也能比角鬥??”“會不會有些太凶殘了,奴兒三三長得這樣乖巧,定是打不過另一隻的……”“……要是一會見血了該怎麽辦?”“……”鍾淳聞言麵色也不大好看。角鬥源自周朝的“角抵”,本是宮廷中助興玩樂的娛戲之一。在角抵戲中,宮人們麵戴百獸青銅漆麵,有時扮作魚、龍、虎、熊等獸,有時扮作陰司十方鬼神,隨著鼓瑟樂聲起舞相搏,成了當時頗受喜愛的閑趣娛樂之一。而後角抵又逐漸發生了演變,出現了摔胡與角力等相較暴力的方式,而角鬥無疑是其中最血腥的一種。角鬥中少了先前角抵規則對“貼摔”與“合抱”的桎梏,這便意味著相鬥雙方可以用千般萬種殘忍的方式使對方摔跤落敗。大宛集市中就暗藏著不少角鬥場,裏頭不僅有鬥獸的,據說還有把人栓起來鬥的,這些人與獸往往背負著萬千錢貲的賭注,一旦角鬥開始,擂場便會陷入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瘋狂中。那喬二分明是看出他遜於打鬥的劣勢,才特意出此下招,不管最後輸贏如何,都要他在那黑臉貓兒處遭一番皮肉之苦。“怎麽,心疼你這皮實肉厚的小畜生了?”喬鬆知張暄勝負心重,故意用言語激他:“現下一勝一負,若你想反悔也倒還來得及。”“隻要你跪在地上叫我幾聲‘爹’,這最後一場就當我讓給你了……”“呸!誰稀罕喊你‘爹’,我當你爹還差不多!”張暄心下已有不安的隱兆,但又擱不下麵子,隻得粗著嗓子嚷道。他又眯著眼看了看喬鬆那隻“奴兒黑黑”,心中卻已悄悄地兜過百轉千回:這家夥又黑,又瘦,感覺皮挺糙的,不知道牙利不利?要是奴兒三三真被它咬傷了怎麽辦?奴兒三三平時慣會逃的,每次自己想同它親熱時都會被那隻胖貓兒一腳蹬開,有時看著它鄙視的三白眼,自己都要懷疑奴兒三三是不是人變的了……罷了罷了,那家夥這麽機靈,這次也一定能躲過那甚麽“奴兒黑黑”的!“奴兒三三,這次你若贏了,我便……”張暄湊到鍾淳腦袋邊上,呼出一口熱氣來:“我便將阿父房中那些有關天文星象的奇書都偷來給你看”鍾淳抖了抖耳朵,心中卻有些意動。這些日子他被小魔頭帶去學堂時曾偷偷翻過他的課文,試圖從《易傳》、《卦魂》中讀懂那些星宿命理之說,好早日尋到恢複原身的法子。想不到這些小動作都被那人看在眼裏……“嗷”他把爪子搭到張暄手上,表示自己欣然同意了。喬鬆冷眼看著那一人一貓,重重地嗤了一聲。最後一場比試開始鍾淳望著那喬二遠遠地給奴兒黑黑喂了什麽東西,那黑如炭的胖貓兒便聽話地抬起了前肢,成了個雙腿直立的姿勢。隨著對麵一聲令喝,奴兒黑黑便伏下身,彷如一陣烏色的狂風般四爪並用地朝他奔來,一隻既厚又重的利爪迅猛地朝自己扇了過來。好快!鍾淳剛躲過那黑貓兒的猛撲,背上便又重重地挨了一記,整個人被那看似瘦弱的奴兒黑黑給壓在了地上。他睜大了眼睛,隻見麵前猝不及防地出現一嘴參差不齊的獠牙,仿佛下一刻便要刺穿他的皮肉一般!那牙應當自出生以來便未洗過,泛著股被煙炙烤過的熏黃色,堵不住的血腥與惡臭味撲麵而來鍾淳忍著嘔吐的衝動,用盡全身力氣才踹了那貓兒一腳,趁著它痛得嚎叫的間隙將自己團成一團球,才狼狽地滾了出來。“你這奴兒三三真是夠‘有骨氣’的。”喬鬆陰陽怪氣地笑了笑,直把張暄氣得嘴唇緊抿,一言不發。那奴兒黑黑環顧四周,見鍾淳又逃到了假山後頭,便忙撒開腿、咧著牙迅速地追了上去。鍾淳既上不了樹,也下不了水,便隻能借著這假山山石的崎嶇之地跟那奴兒黑黑兜圈子,意圖消耗它的體力。那貓兒跑到前邊,他就躲到後邊,那貓兒追到後邊,他又躲到前邊……這麽幾個來回,鍾淳望著依然精神抖擻的奴兒黑黑,摸了摸自己逐漸開始打顫的胖腿,不禁悲從中來:感情這消耗的是他的體力啊!這樣下去不行,他得想個辦法!*京郊有山名為羅浮,山中有一道觀,相傳為周朝玄彌年間所建,前朝時幾經戰火,道觀中的修士紛紛逃散保命,到了大宛年間隻落下一處遺址。但又因這道觀所處之地甚是玄妙,觀外竹林繚繞,清溪淙澗,登上高台,更可觀遠山疊嶂,林樹千裏,於是便有一名為田忡的富商在此開辟了一座幽僻洞府,作為自己與友人們夏日消暑的住所。田忡死後,他的洞府便被後人改建成了一處雅閣小築,作起了生意來。許多風流名士紛紛聞訊而來,喝一壺這羅浮小築特有的百花冷陶,聽一曲風過竹林的瑟鳴清音,不失為一件人間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