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遊過去,用榔頭尖銳處擊打後窗角。水中阻力是空氣裏的800倍,每一下擊打都像是慢放鏡頭。連續敲了四下,玻璃終於裂成了蛛網。拿胳膊肘狠命一懟,剝紙殼一樣撕掉了玻璃窗。他扒著車窗,半個身子探進車。就見黎英睿倒栽蔥地插在後座和副駕椅背中間,一動不動。肖磊右手撈起他後脖頸,左手拉住他的褲腰,拖出了車窗。從後夾著腋窩,一把擎上了水麵。甫一出水,他左拳抵在黎英睿胸下,快速壓迫了兩次胸腔。黎英睿身子激烈抽搐,隨後嗆咳了一大口。肖磊掰過他的臉,摳他嘴裏的枯葉和塑料片。等清理幹淨氣道,黎英睿含含糊糊地說起了話。顛三倒四,聽不出個數。麵色慘白,嘴唇發烏,身體沉得像泡滿水的棉被。肖磊摟著他上下胡嚕,不停地說著‘沒事兒了’。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等黎英睿從恐慌裏稍稍平靜,肖磊左手勾著他腋下,把他的頭緊緊夾在自己胸前。右手在後滑著水,快速往岸邊拖帶。一邊遊一邊安慰:“馬上就...就不冷了...再堅持十秒...十...九...”數到一,肖磊一把薅住岸邊的藤草,把黎英睿推上了去。而他自已卻沒了力氣,半截身子浸在冰水裏,抓著藤草大口喘息。到處是霧。滾動,飄蕩。籠罩著彩色的墳包,濕噠噠的枯草,垃圾裏長出來的佝僂樹。兩人對視著,噓氣成雲,各自扇著雪白的睫毛。黎英睿艱難地衝肖磊伸出手。那雙矜貴瀲灩的手,此刻已被凍得血跡斑斑。“小磊。”他叫了聲。可能是‘肖磊’,但更像是‘小磊’。哆哆嗦嗦,鼻音濃重。肖磊聽到這聲呼喚,眼圈唰地就紅了。他一把抓住黎英睿的手,費勁地蹬上岸。重重摔在他身上,兩人緊緊相擁。疊在枯黃的草甸子上,肩膀下壓著一朵巴掌大的殯葬粉紙花。頭上是鉛灰色的天,像一大塊鎢鋼板。北風如鋒利的刻刀,在鋼板上回旋著銑削。----太穀縣第一人民醫院。屋裏就一張病床,鋪著兩床被子,厚得看不出有人。肖磊伸手進去,在黎英睿的咯吱窩下摸了一把。感受到正常體溫後鬆了口氣,把手裏的塑料兜放到床頭櫃。“吃點東西。”黎英睿啞著嗓子道:“等會兒再吃。手現在回不過彎兒。”肖磊調高了他的床靠背:“失溫得吃東西。我喂你。”黎英睿也不再推辭,看向床頭櫃的塑料兜:“買的什麽?”“餡餅,豆漿,茶葉蛋。”肖磊把餡餅對折,遞到黎英睿嘴邊,“這塊兒餡餅出名。”黎英睿張嘴咬了一口。“鹹不?”肖磊拿紙巾給他擦嘴角的油。黎英睿微微搖頭,把這口餅咽下去:“好吃。你吃了沒?”“你吃完我再吃。”肖磊這話剛出口,肚子不爭氣地咕了一聲。“一起吃吧。”黎英睿從被子裏拿出手,“豆漿遞我。我捧著喝。”他的手上纏滿了紗布,此刻還在往外滲著血。肖磊看著那雙手,心揪得老高。剛才做複溫浴的時候,他都沒忍心看完。黎英睿滿身紅斑水泡,皮膚像蠟一樣。溫浴的水是流動的,但浴缸裏一直都呈淡紅色。複溫的過程無比疼痛,黎英睿全程咬著牙打挺,滿臉的鼻水眼淚。這還算來得及時。要再晚一些,指頭保不準得截肢。肖磊恨極了。就像他爸車禍沒了時候的那種恨。可他又不知道向何處發泄這股仇恨,憋得直要吐血。“別亂動。”肖磊把他手塞回被子,“我聽郭亮說你這半年災多。你自己心裏有沒有數?”黎英睿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我沒有人選。”肖磊眉心高高地拱出一個山:“瞅著人臉沒?”“沒有。戴口罩和墨鏡。”肖磊想了想,又問道:“董玉明幾點去找的郭亮?”“你走之後。”黎英睿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懷疑他?”“誰我都懷疑。我總覺著這人就擱你身邊兒。次次都算計得這麽準。”肖磊把餡餅遞到他嘴邊,“再吃兩口。”黎英睿垂眸看著那塊被對折的,油汪汪的餡餅。兜著餡餅的塑料袋。塑料袋底下是肖磊通紅的手,被鐵絲劃傷的胳膊,還有那被河水感染的、通紅的眼睛。他喉結滾了滾,說道:“這次回來,別走了。”肖磊明顯動容了,嘴唇兒微微顫抖。可他到底也長大了,不願去做誰的附屬品。嘴張了又張,隻給了個帶期限的承諾:“我逮著這犢子再走。”黎英睿不說話了,從枕頭上別過臉。朦朧昏黃的陽光蓋在他眉眼上,說不上來的可憐。肖磊坐到床邊,摸了摸他的臉。黎英睿把臉貼到他手掌上,閉上了眼。肖磊愣了下,緩緩附下身。嘴唇兒還沒碰到,門就被敲響了。來了四個警察,後麵跟著郭亮和董玉明。黎英睿還沒脫危,直接在病房裏問話。而他們仨得跟著回警局做筆錄,這會兒隻能在外邊等。郭亮和董玉明都搶著問肖磊,但他誰也沒搭理。倆人看他正在氣頭上,也都各自作罷。過了會兒,董玉明起身去了洗手間。等人走不見,肖磊這才彎下腰湊到郭亮耳朵邊:“到底咋回事。”郭亮心領神會,也壓低聲音道:“我中午吃壞肚子,去了趟廁所兒。出來車就沒了。”“那董玉明是咋回事?”“我蹲得久點兒,他怕我沒帶紙,來找我來了。”“董玉明幾點去找你的?”“十二點半。他在廁所裏叫我,我剛好瞅了眼表。”肖磊聽到這話陷入沉思。正巧董玉明從洗手間出來,兩人視線隔空相撞,誰都沒來得及藏起眼裏的東西。【作者有話說】曾經。磊子:你就不能給我個機會?公主:唰唰走。現在。公主:留下吧。磊子:再說。哎呀,真是風水輪流轉呐。酸甜部分結束啦,從這兒開甜。戀愛有,全壘也有。ps:我本來有很多存稿。但你們一說想看,我就控製不住地瑟。現在都瑟沒了,又變成了裸更。暫時沒有雙黃蛋,先讓我攢兩章,省著更新時間不穩定。第49章 銀托安保老總辦公室。丁凱複咬著煙,齜牙咧嘴地撈魚缸裏的死魚:“魚炸鱗可真jb惡心。肖兒,垃圾桶遞我。”肖磊彎腰去拿垃圾桶。看那裏麵連煙灰帶痰的,也暗罵了一句真jb惡心。抽了張紙巾墊著桶沿,撇著嘴遞過來:“逮著凶手我就走。”丁凱複把死魚扔進垃圾桶,又跟著咯了口痰:“別扯那些屁磕兒,過完年你痛快兒給我回去。”“黎英睿讓我留下。”肖磊道。“他算個籃子!”丁凱複暴怒而起,猛蹬了肖磊一腳,“草尼瑪是我給你開錢!”肖磊被他踹退兩步,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拍了拍褲子上的浮灰,壓著脾氣撓了兩下大臂。“黎英睿說,他可以安排你和餘遠洲見麵。”丁凱複屁股剛回到老板椅,聽到這話又彈了起來。眼珠像兩隻要破蛹的蛾子,在薄薄的眼皮下亂顫。“...真的?”“隻要我回睿信。”“成交。”丁凱複拿煙頭指著肖磊,“但隻給你半年。8月份老付退休,以後的事先不說,今年你必須給我頂上。”他頓了頓,扯出個人的笑,“你別忘了。你今天能像個人似的站在這兒,是因為誰。”“該我做的,我會做好。”肖磊迎著丁凱複的視線,一字一句道,“丁總的恩,我心裏有。”“好。”丁凱複坐回椅子,喝了口茶水。“對了。你爹車禍那事兒,有了點眉目。明天你跟洋辣子去趟警局。”“謝謝丁總。”肖磊嘴上道著謝,心裏卻暗罵了一句丁王八。提個條件,敲打兩下,再給個甜棗。這人看著狂莽,實際心細得很。自己今天本來是信心滿滿。心想就拿跟餘遠洲見麵這條件,要求還不得隨便提?可沒想到,丁凱複即便被拿捏,也能不動聲色地四兩撥千斤。自己就討著半年不說,最後還得像範偉買拐似的來句謝謝。什麽玩意兒。丁凱複看起來心情不錯,重續了一支雪茄。倆腿架到桌麵上,在煙霧裏情不自禁地笑。笑了半天緩過神,看見肖磊還在。尷尬地嘖了一聲,斥道:“還幹啥?”“你之前跟董玉明說的那個,紅a綠b,到底是啥意思?”丁凱複當下心情好,也多了點耐心。他抻了下袖子,吸了口雪茄。在漫天煙霧裏緩緩道:“一個人,他隻要是個正常人,就長了三條小辮子。把柄。軟肋。欲望。”他換了下交疊腳,拿皮鞋尖點著肖磊,“猜他被抓住了哪一條,隻要看他的反應。”肖磊回想了下董玉明的反應:倆胳膊亂顫,順著臉淌汗──那分明是恐懼的反應。他開始活學活用地交作業:“紅a綠b是董玉明的把柄。”丁凱複不置可否,隻是笑了下。肖磊看著他,又道:“餘遠洲是你的軟肋。”丁凱複臉上的笑容緩緩收縮,最後凝成了一句冰冷的威脅:“我警告你,少他媽往我身上聰明。”肖磊不說話了。垂著眼皮,像是在想事情。“沒別的事兒就滾。”丁凱複放下腳,掰開了電腦,“拉各斯的周會,你照常參加。”“怎麽進的?”肖磊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在線進!”丁凱複撣了下煙灰,罵罵咧咧道,“挺大個腦瓜子,說話跟放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