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隱聽聞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池煥蘇的問題:“敢問道長如何看待眾生二字呢?”池煥蘇讀過一些佛經,雖並不精通,卻也能夠接下玄隱這問來。“《長阿含經》言:爾時無有男女、尊卑、上下,亦無異名,眾共生世故名眾生。”這句話意識是,與大眾一同生在這世間,就是眾生。池煥蘇看見這句話時想妖也好,人也好,精怪也好,亦或者是佛,共同生活在世間,然而上天為人間創造如此多生靈,卻又並不賜予其共處的本能。既然生來就有相生相克之說,可見眾生的矛盾也是無可避免的。玄隱笑笑。風中也是他的輕笑聲。“眾生者,眾緣和合名曰眾生。所謂地、水、火、風、空、識、名色、六入因緣生。”玄隱的聲音在阿修羅的夜色中更顯得清冷極了。所謂眾生,就是天地與我,我與天地,因緣相會,天、地、我便是眾生。池煥蘇側目,有些愕然。身旁,佛子玄隱端坐著望向遠處,眸中帶著即便是夜色也不熄滅的輝光。這時看他,他的金瞳中竟也帶著笑意,是溫和而包容的,如阿修羅附近望不見邊際的海。池煥蘇隻知道這句是《大乘同性經》裏的禪語,然而當初抄寫時隻為了修身養性,並不解其意。可此時池煥蘇想到了宗門內禪宗長老的一句話:萬物入人眼,因緣相守生。並非其他任何一個人遇見了他師弟,而隻是他。千重門的師兄弟們遇見了秦昱。他原想問玄隱對錯,可這本來就並非對錯的問題。命,就是因緣生法,沒有自性。將來師弟的命,他的命如何,全在於自結的因果之中。“佛子信因果嗎?”“信。”“信天命嗎?”“非也。”“因果不是命嗎?”玄隱回頭,詫異問:“因果怎是命?”玄隱起身。池煥蘇看著玄隱朝前走去,以為自己冒犯了他,出聲準備道歉。卻又見著玄隱走了幾步路又回過身來,定在他身前,慢慢地小心地如同試探他能否接受一般地朝著他抬起手來。不太明白對方要做什麽,但池煥蘇知道阿修羅的佛修向來不濫殺無辜,因而並未躲閃。玄隱的手輕輕放在了池煥蘇的頭頂。池煥蘇的身體僵硬起來。“因果是……”寂靜的銀杏樹林裏,玄隱一字一頓,話語清晰地傳進池煥蘇的耳朵裏,“多年前,長青道長將手放在了你的頭頂。”池煥蘇愕然。耳邊的風也嘈雜,吹得樹葉摩挲作響,可池煥蘇什麽也沒聽見,隻聽見了玄隱的聲音在腦中不斷回蕩。那聲音似從遠處而來,從遙遠的師兄牽起剛到千重門的他幼小的手,一直到他長大成人,站在千重門的主殿。“多年後,你沉默望向狼妖秦昱。”前方,玄隱緩緩說。佛子後退幾步,停在距離池煥蘇一丈遠的位置,如同隔著咫尺天涯,靜望著他。那雙眼睛如此熟悉,帶著審視,帶著警惕和懷疑,以及微不足道的接納。那是主殿內他的眼睛。池煥蘇呼吸一滯。第32章 打架鬥毆!池煥蘇在樹下坐了一夜,直到日光熹微,從海麵之上升起,在阿修羅的庭院裏鋪上一層柔軟的金色。圓成大師的講學極盡佛道的玄妙,池煥蘇坐在下方時也聽得認真。一直到圓成大師的講學完成,眾人才終於啟程回家。而佛子玄隱始終未出麵,依圓成大師說佛子玄隱昨夜有所感悟,閉關修禪了。沒能見到玄隱,池煥蘇是有些遺憾的。回到千重門的路上他也一言不發,低頭思索,惹得同行的長老悄悄側頭打量他,相互眼神示意卻都不敢開口,隻以為是他們同阿修羅討論的內容有什麽讓這位代掌門不滿意的。然而池煥蘇隻是還未從佛子玄隱的話中醒過神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秦昱的眼神,初見時候那雙眼睛裏是全然的警惕,如今也不曾消下來。同對方相似的狼尾也沒有令池煥蘇對小師弟秦昱生出憐惜來。池煥蘇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狼尾,厚實的狼尾貼在他打坐的腿邊,顯得沒精打采。回到宗門,剛入門內,看了一路池煥蘇冷臉的峰主長老們紛紛托詞有事,留下池煥蘇在宗門口先行離開了。眾位長老離開的時候速度極快,“嗖”的一下就飛走了,仿佛身後有什麽凶猛的妖獸在追。池煥蘇跟在後麵,路過千重門長老們講學的前殿,低頭垂眸望向走在殿外麵的弟子。此時此刻,宗門內的外門弟子在打掃地磚,彎腰清理從地磚裏麵長出來的雜草。池煥蘇看了一會兒,到了外門弟子交接的時候,前來換班的弟子帶了幾顆棗子給同伴,拿著書接過了同伴手中的清理用具。等到換班結束,弟子扭頭看看周圍,拿著書邊看邊清理。內門弟子路過的時候看見了,打趣說:“這點時候也還要看書,不行了,我得趕緊進去看兩頁!”惹得周圍人一片笑聲。秦昱也在後麵,他沒有笑,走過來的時候懶洋洋的,聽見前麵的動靜,掀起打架的眼皮看了一眼。在外門弟子的書上頓了頓。走過去的時候,秦昱小聲說:“你看的這本不如書閣裏的《體脈之術》好,那本更實用也清楚。”說完秦昱頭也不回,邁開步子朝著內殿走去,看也不看那位外門弟子地離開了。池煥蘇望向地麵。外門弟子聽從了秦昱的話,將書收了起來。池煥蘇緩緩吐出口氣。“師弟?”似乎聽到了大師兄的聲音,池煥蘇還望著下方的弟子。一時間他分不清是否是自己的幻覺。“師弟,怎麽在宗門口發呆呢?”帶著調侃意位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的時候,池煥蘇抬頭,望見了身著淡清長袍的師兄。“師兄,你怎麽在這裏?”“嗚……”江卿濡看著池煥蘇笑起來,笑得池煥蘇莫名,“因為聽見弟子們討論說,你知道嗎?今日代掌門站在宗門口!真嚇人,感覺已經不敢進宗門,也不敢從宗門口經過了。”江卿濡學著弟子們的語氣說出來。說完後,“噗嗤”一聲笑出來。池煥蘇:“……”這群弟子!“那是他們合該修心去了。”池煥蘇冷著臉答。卻見對麵的江卿濡聽見這句笑得花枝亂顫,麵頰生出紅暈。池煥蘇耳朵泛起熱氣,瞪一眼看熱鬧的自家師兄,惱怒道:“師兄!”“好了好了,”江卿濡停住笑聲,然而話語裏卻還夾雜著尚未消去的笑意,“不和敬之開玩笑了。敬之從阿修羅回來一趟看起來悶悶不樂了,可把長老們也嚇壞了。讓我過來打聽打聽究竟是他們哪裏談得不滿意,把我們的小池掌門氣壞了呢?”江卿濡朝著池煥蘇調皮地眨眨眼。“師兄,你分明知曉一定不是這個緣由,卻還來笑我。”池煥蘇嚴肅地望向對麵看他熱鬧的師兄。“抱歉抱歉,”眼看著人要火了,江卿濡連忙收住,臉上也跟著嚴肅了些,“說起來還是因為師弟什麽也不肯說。”“現在已經無礙了。”池煥蘇開口,他放輕語氣,“我已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好。”江卿濡眼含笑意,沒有再追問下去,站在池煥蘇麵前說。“那我們一同回去吧,說起來我還有些事情要同師弟說……”江卿濡的聲音傳進風裏。“我走之後,無盡峰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師弟師妹們他們有好好聽學嗎?隻怕跑得差不多了。”路上,池煥蘇問。深知自家宗門下的都是些什麽牛鬼蛇神,他向來對自家的師弟師妹們不大放心也缺乏信任。江卿濡聽聞側頭看他,笑彎了眼睛,眸中閃動。這眼神讓人耳垂微熱。江卿濡果然也沒點出池煥蘇的不自在,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唐師弟的話確實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元師弟還在和寒潭龜一同休息,樂師妹又趁你不在偷偷去接了個除妖的任務,已經出發走了。師弟師妹們倒還好。唔……”感覺到江卿濡的話突然停下來,池煥蘇扭頭看,望見自家師兄驟然冷下來的表情,平日裏帶著春日般暖意的雙眸此刻結了一層冰,隻是望一眼,便覺得寒意刺骨。“現在可能不好了。”江卿濡說。“什麽?”池煥蘇眉頭一跳,一股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那邊,我們過去看看。師弟。”江卿濡的聲音低下來。池煥蘇心道不好,能夠讓一向好脾氣的師兄都生氣,宗門裏隻怕是發生了大事。皺著眉頭,緊跟著江卿濡身後,池煥蘇禦劍越過千重門前,識海搜尋著,觀察宗門內的狀況。“是師弟師妹。”察覺到池煥蘇的茫然,江卿濡說,“師弟看起來被欺負了。”“什麽?!”這不是才教訓完那群弟子,怎得今日又來?池煥蘇心中湧出怒氣。宗門內的弟子是否過於散漫了些,竟三天兩頭有功夫欺壓同門,而沒有功夫修習功課。池煥蘇提劍趕往,勢要將惹事的弟子全部揍個遍。不遠處,悟道堂前一片狼藉。眾多弟子擠在一起,摩肩接踵,推推搡搡,再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個個的全都麵帶怒意,如同羅刹轉世。池煥蘇在眾位弟子中尋找到自家師弟師妹的身影。隻見到,師弟秦昱坐在一旁的石階上撐著下巴滿臉無聊地看著前方的兩撥人吵架以及動手動腳,他身旁,小師妹宋隱語揮舞著雙手為前方的人鼓勁。“打呀使勁打!”池煥蘇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