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江卿濡被三人圍在中間,手中拿著畫紙:“敬之說,左上角是牽牛花,垂下來的綠色長條是葡萄藤,靠著牆邊的是武器架。”“還真記得啊!”唐青幸喊出了樂知許的心聲。樂知許心情十分複雜地盯著畫紙看。“當然了,”江卿濡笑著說,“敬之本就是很可愛的人啊。”“感覺在大師兄的眼裏,二師兄好像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別扭老父親。”唐青幸抽抽嘴角,湊到樂知許耳邊說。樂知許狠狠地點了兩下頭。站在一旁的秦昱對於畫紙的答案驚訝了一瞬,他盯著畫紙思索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接受了畫紙上看不出來是什麽的東西是大師兄嘴裏報出來的答案。隻是沒一會兒,他抬起頭頭打量著江卿濡。看得出來,他對於池煥蘇能做出這種事情持有相當大的懷疑,甚至認為這大師兄故意說出來調節是兄妹之間的關係的。畢竟池煥蘇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存在什麽溫情的修士。“也說不準是二師兄記憶力好。”還是無法接受大師兄嘴裏自家冷麵二師兄的形象,樂知許說。她的話開口就得到了秦昱的肯定。唐青幸恍惚了下,很快也認為自家師姐的話不無道理。江卿濡無奈地笑笑。[一定是敬之平時都不苟言笑,才讓大家總是誤會敬之。]池煥蘇的桌案上浮現出來自於大師兄江卿濡的傳書。池煥蘇並不介意師弟師妹們對自己的看法,或者說他早已料到,他深知自己本就不是什麽溫情之人,若真的要他同師弟師妹們說些什麽鼓勵的、動人的話,那也實在是太為難他了。然而院子裏,到底還是漸漸安靜了下來,就連原先因為被懲罰而不甘心的人也不再說什麽了。江卿濡抱胸看著院內,嘴角帶笑。鏡子的另一邊,池煥蘇看著身穿素色衣裳身材挺拔的人,目光柔和下來。他能夠在師門中掌事這般久,而不曾被任何師兄弟妹反對,大師兄暗中付出的努力絕不比他少。垂下眼眸看了自己的狼尾一眼,池煥蘇第一次在麵對自己突然出現的狼尾時,麵上呈現出放鬆的神態。書房空無一人,師兄弟們在院子裏,三師弟大概在哪一處休息,小師妹也在聽學。此時一切安穩,大師兄看著師門裏的師弟師妹們不曾讓他們走偏,盡管一切事還並非那樣完美,但池煥蘇相信自己的師弟師妹們必然會有所長進,走在應當走的路上。需要努力的是他自己,最需要警惕的,也是他自己一人罷了。四處無人的時候,池煥蘇終於能夠稍稍鬆懈下來。他低頭對著自己的狼尾輕聲說:“即便現在我的身體裏長出了你,我也不會行妖的惡事。若是將來有一日我不幸變成了妖,也定然不會對百姓出手。我深知我是什麽樣的人,將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我有我心中自己的正道。”“真的嗎?”池煥蘇耳邊傳來一句提問。池煥蘇抬起頭,點頭答:“是。”◇ 第45章 入秘境時候的池煥蘇池煥蘇還是第三階境界的時候,按照宗門的安排蹲守在各宗門師尊們預測的秘境入口外麵。那時候宗門的修士們進入秘境還遠遠沒有後來時候的秩序井然,各家弟子包括一些散修都一窩蜂地擠過來,甚至在還沒進入秘境之前便已經進行了幾次擊殺。池煥蘇不愛參與這些,他身著千重門的道服,一般的弟子是不會過來招惹他的。天氣炎熱,蟲鳴喋喋不休,惹得人心也跟著煩躁起來。秘境外的修士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池煥蘇也尋不到自家的同伴。他到的這一年,民間正逢大災,千重門招收的弟子不多,無盡峰更是隻有他一個。峰內的其他弟子們早在秘境前便三三兩兩結好了隊,隻除了池煥蘇。池煥蘇平時少與其他峰打交道,再加上無盡峰他這一門是師尊門下的,其他弟子也不敢得罪,對於他也多是抱著避而遠之的生疏態度。池煥蘇沒有為難他人的打算,因而這一次,他準備自己進入秘境。出門前,師尊托扶星閣的長老幫他卜了一卦,卦象顯示此次前往秘境安全無憂,然而所遇波折恐引後患,此後患無可避,或為劫或為福。出發前,師尊將卦象所言告知於他。那時池煥蘇沒有感到憂愁亦或者緊張,反倒是陪同在他身邊的師兄江卿濡憂慮地同師尊講了許久。然而修真本就是險事,無論發生什麽都並不意外。相比於卦象,池煥蘇更相信自己。“我不會有事的,師兄。”池煥蘇對抱著一堆法寶的江卿濡說。“師弟,你此次前去定要小心,我拜托了其他峰的弟子照顧你,若是進入秘境之後分去了一處,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若是不在這些法寶也能撐到你找到他們。”江卿濡看起來比池煥蘇還焦慮,臨到出發前交待了一大堆仍然覺得不夠。不過好在身邊也都是同樣護送好友、親眷、徒弟的人,池煥蘇和江卿濡待在一起,也不顯得突兀。隻是池煥蘇仍是覺得有些別扭。他和師兄年紀相差不大,見著江師兄這樣交待,總感覺站在自己麵前的其實是管事。“……定要相信自己作為修士的直覺,感覺打不過的,就直接逃了吧。對修者而言,逃跑絕不是丟臉的事,隻是時機尚未成熟,還需找尋時機罷了。真怕師弟你逞強。還有,此次秘境之內修者眾多,我知道師弟你心善,可無論如何定要小心,當心遇見那恩將仇報之輩……”池煥蘇聽得暈暈乎乎的,不過他也知曉自家師兄是好意,隻是太過於擔心自己了,盡管這都是些出發前長老說了千萬次的話,池煥蘇還是沒有打斷自家師兄。直到身旁的另一家修士終於忍不住打斷了江卿濡的念叨:“我說,你倆能不能別嘮叨了,你!”池煥蘇扭頭,望見一位叉著腰,梳著馬尾的姑娘,長發垂下,身後背著一把劍,看起來年紀不大。她一手指著對麵的人,然而扭頭望向他們。“還有你!”姑娘的手指向江卿濡,讓江卿濡也跟著愣了下,這才終於停下了念叨。“表哥過來之前這些話每個人都跟他說過,我娘說過一遍,大娘也說過一遍,嬸嬸也說過,舅舅也說過,我爹和小叔叔也說過一遍,也就我哥脾氣好,每次都任由你們講,可是我光是在旁邊旁聽都聽厭了。還有你。”小姑娘看著江卿濡,表情一言難盡:“你怎麽說出來的話跟我家裏人一模一樣,這難不成都是修真界的統一過秘境話術?”站在小姑娘身旁的,是位穿著錦衣的中年男人,看著風神俊朗,修真界的人年紀看起來都小,池煥蘇也看不出來他究竟幾歲。但此人的功力必定不淺,因為他的師兄悄悄牽住了他的手腕。中年男人一眼就望見了池煥蘇和師兄之間的小動作,也沒有介意,隻是溫和的笑笑說:“小女頑劣,望兩位小道友莫怪。”“怎會。”江卿濡禮貌行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是聽說這些管用……”“可是從雲愁道長那裏聽來的?”中年男人語中帶著笑意。“咦?”江卿濡直起身驚訝看著男人。男人忍不住大笑:“我也是聽說這位是上次秘境第一位出來,還找到了靈鏡的修士,雲愁道長開了堂講學說要講述自己的經驗,我便忍不住去聽了聽。”……師兄?池煥蘇扭頭詫異地看向自家師兄。隻見到了自家師兄泛著紅暈的麵頰,在日光下,這微粉的麵頰猶如春日樹枝上的桃花,池煥蘇忍不住移開視線,覺得不大好意思。後麵男人同他的師兄交談了起來,池煥蘇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現在想想,也還是記不清到底說了什麽。隻記得兩人交談著,很是和諧,後麵,站在男人旁邊的小姑娘還忍不住高聲插了一句,語氣不滿。似乎在說:“什麽啊,混蛋爹,什麽叫再過些月份就把我送去千重門?你就這麽想我離開嗎?我就不能在家附近隨便找一個地方修煉嗎?你家女兒在哪裏不是個好苗子?”“喂喂喂,什麽叫做我要是離家近就無法無天了,我現在也沒有無法無天啊!爹你居然這麽編排你的親女兒,我要告訴娘,讓娘帶我出去玩,你一個人待在家裏想娘親吧!”那時候師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日光落在師兄的衣前,將師兄的衣裳染成金輝一般的色彩,如同披了一身溫柔的霞光出行。前方的小姑娘臉上帶著不服氣的表情,配上那一身青衣,看起來倔強又可愛。那樣靈動的表情,池煥蘇總在後來想起那日時,同師兄一同記起。於這一同回憶起來的,還有自己進入秘境前,師兄緊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對他說:“敬之,我在外麵等你出來,你可要快些出來,不過一定要找到靈鏡之後再出來,什麽都別怕,一定要記住,師兄會在這裏等著你回家。”那時池煥蘇重重點頭,對師兄說:“我會很快出來的,好好地和師兄一起回到無盡峰。”◇ 第46章 秘境的稻秘境的出口通向各處,池煥蘇沒有同千重門的弟子們遇見。原先在秘境入口附近的修士們也都消失不見,睜開眼時,他來到了一片田野。傳說中此處飛升的修士修緣,所謂緣便是萬物之間息息相關,包括修士們的每一個選擇。現在,池煥蘇更加感覺到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片田地也四通八達,每一個方向看著都有路,他站立在路的中間,周圍沒有任何指示,隻能憑借著自身的感覺前往。然而修士的感覺並不全然靠猜,他還能運用自己的識海觀察四周。此處廣闊,金色稻子覆蓋田地,日光和煦,並不灼人,風一吹,揚起層層麥浪,翻滾著,向著遠方而去。遠處偷吃穀物的飛鳥從地間受了驚擾,從田間飛起,稻草人也不管用了。稻米絮絮叨叨地同風抱怨過來偷吃的飛鳥,如同遠處田間勞作的農民互相交談。池煥蘇隱約記得這般場景,他還在人間的時候曾經見過。現在時間久遠,一切隻能模糊地出現在他的回憶裏。然而那片金色總讓他久久難以忘懷,那是土地和爹娘留給他最深刻的印象。後來大災,這般大收的景象便再也出現過了。皸裂的土地是一切災難的起源。池煥蘇心中微動,他垂眸,伸手觸摸著稻穀。稻子的硬殼擦過掌心,有些癢。這秘境一進來是這般場景,池煥蘇不得不懷疑秘境的意圖。自大災之後,田裏就沒了收成,村裏的人漸漸成了流民,一路向南而去。南方多水,富饒之地便也多。池煥蘇抬頭,望向太陽。仔細分辨方位,如同回到舊日一般,池煥蘇向著南方走去。他過去在向南之地遇見了下至民間修行的師兄,不知此行又將遇見何種機遇。總一想到過去所遇見的,池煥蘇就生不起半點擔憂來。想想進來前師兄的叮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池煥蘇手拿著劍,小心地不傷著旁邊的稻子,他穿梭在其中,越走越遠。田間靜幽幽的,像是很多個午後,烈日正當頭的時候,農夫們回家吃飯,午睡過後朝著外麵望過去,田間安穩、靜謐。在這樣的無數個夜晚裏,田間的稻從小苗長成了成熟的挺拔稻子,年年月月就在這稻子的更迭中不斷過去。抬起頭,稻子高過頭頂。池煥蘇不得不禦劍飛行。屬於他的第一關卡便是稻嗎?他踩在劍鞘上,手中捏著訣,下方是瘋長的稻子。池煥蘇加速向南而去。“簌簌”風聲在縈繞在耳側,身後稻子追隨著他的步伐,稻子卷起的浪似潮水一般,向著他卷過來,耳邊是稻香還有那漫卷的風。池煥蘇禦劍躲避,身上的衣裳觸碰到稻子,割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來。池煥蘇這才意識到身後稻子的鋒利。不敢有絲毫的分神,錦囊裏的符紙被拿了出來。黃色符紙同稻子的顏色混在一起,和著熾熱的烈陽下,好似一同散著獵獵火光。池煥蘇本想用火燒完這處瘋長的稻子,可這裏的稻子棵棵生長得繁茂,結出來的稻米不用看池煥蘇便知是飽滿散著香氣的。用一場大火燃盡這處,池煥蘇到底遲疑了。他在稻田裏穿梭著。“嘩啦。”一條魚從灌溉水道之中跳起來,流光淌過魚鱗,水珠流淌過魚身,銀白色,某一刻璀璨得奪目。那樣鮮活的生命,它看起來如此頑強而自由。池煥蘇順著灌溉水道向上望去,他望見了一汪正在噴湧著泉水的泉。這般清澈的水,便是從那裏出來的嗎?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稻田裏的稻子瘋長得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