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雲用馬鞭挑開車簾,隻見早該斃命的李家棄子被一團霧氣籠罩,不同於晨霧白茫一片,而是白中帶有淡金色斑點,胸膛鼓起一處大包,說不出的詭異。


    巫馬樂縱橫疆場二十年,也沒見過這吊詭場景,疑惑道:“白霧封住了氣機,難怪察覺不到,可他在霧中,許久不喘氣,不得活活悶死?”


    張燕雲挑眉道:“吉人自有天相,這小子生性淳良,又沾了李家氣運,會有天賜福報。許忘機那老小子,說他資質不凡,不凡到哪種程度,又閉口不言。你啥時候聽到過許忘機誇人?我跟他相識多年,也隻得了一個用兵不同尋常這種一半馬屁的稱讚,驃月左日賢王都率兵殺到了無雙城,到頭來許忘機罵了句匹夫之勇,那老小子高傲的像是謫仙人,誰都不如他的法眼,他說資質不凡,定然是資質不凡頂到頭了。可究竟是丹藥之功,還是本身福緣,搞不清楚。”


    巫馬樂搖頭笑道:“是何福緣,說不清道不明,不過你對他真是不錯,又是帶在身邊,又是將國寶相贈,親弟弟不過如此。”


    張燕雲為人涼薄,攻取南部雨國都城時,視士卒性命為草芥,親自拎著刀在陣前督戰,不登城者斬,回頭者斬,擾亂軍心者斬,僅僅是雨國國都一戰,陣亡五千餘將士,幸虧當時收編了其餘六國殘兵敗將,否則拚光了都入不了雨國都城。


    兵仙榮耀的背後,盡是不為人道的殘酷血腥。


    巫馬樂跟他相識多年,初次聞到了人情味。


    張燕雲赧顏道:“也不知道為啥,見了這孩子,隻覺得投緣,或許都是苦命人的緣故吧,都是父母雙亡,都是遭人唾棄,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看見他就像看見自己年輕那會兒,就想莫名其妙對他好,正如你所說,真有些親弟弟意味。”


    巫馬樂沉聲道:“他爹可沒死,大寧右相,琅琊李氏家主,隨便跺跺腳,大寧九十九州都要顫三顫。”


    張燕雲冷笑道:“哪有親爹把兒子往火坑裏推的?有不如沒有,三千裏路,鐵了心要把兒子弄死,這麽一看,我比他造化還大點。”


    兩人閑聊之際,李桃歌體外的白霧逐漸消散,額頭不再塌陷,凍瘡和西北風灌溉出的紅臉蛋隨之消失不見,肌膚變得水潤白皙,比起郭熙相贈的八名舞姬瞧著都要嫩滑。


    張燕雲揉著下巴胡茬,壞笑道:“因禍得福?這姿色,不止女人頂不住,男人也頂不住啊。”


    巫馬樂正色道:“褪去先天汙穢,洗淨肉體凡胎,確實是因禍得福。”


    張燕雲問道:“對於修行有裨益?”


    巫馬樂搖頭道:“隻是聽說過先天靈淨之體,究竟他是不是,有何妙用,我也不清楚。”


    白霧裹挾著體內分泌出的汙穢,粘在床榻上,形成一股難言惡臭,張燕雲和巫馬樂憋著氣趕忙逃離,跑出十丈遠才敢大口呼吸。


    張燕雲忍住反胃,厭嫌道:“他奶奶的,險些熏死,這馬車不能要了。”


    巫馬樂羨慕道:“這孩子福大命大,有多少福緣不敢說,以後起碼長命百歲。”


    張燕雲好笑道:“觀台境都沒入門,當一名衝鋒陷陣的武夫是沒戲了,希望他能在術士一途有所成就,不枉費我那顆續命靈丹。”


    李桃歌睜開眼,那雙桃花眸子更加清澈明亮,所見之物分毫畢現,塵埃和縫隙中的泥垢都能一目了然,之前強啟觀天術和力竭帶來的弊端,也沒有了積滯之感,抬起雙臂,斷指處靈活自如,根本沒有受傷跡象。


    睡了一覺,脫胎換骨?


    臭氣鑽入口鼻,似乎掉入了茅廁,李桃歌眉頭一皺,連滾帶爬跑出馬車,不料沒跑多遠,被巫馬樂丟入了河裏,隨機扔來一套衣裳,“洗幹淨再出來!”


    李桃歌錯愕一陣,聞了聞體表,瞅見那層灰黑相間的汙垢,才明白臭氣來源於自己,急忙一個猛子紮入水中,玩命揉搓肌膚,恨不得把皮都搓掉幾層。


    張燕雲和巫馬樂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鄙夷道:“真他娘臭!”


    在河裏折騰了半個時辰,李桃歌才把油膩的髒東西洗幹淨,套好衣袍,陽光沐浴中,又是一名翩翩俏公子。


    這時張燕雲換好了新馬車,指著旁邊駿馬說道:“騎這個!別再糟蹋老子東西了!”


    李桃歌再蠢,也知道幾日前命懸一線,是張燕雲出手相救,否則早就死翹翹,於是跑到恩人麵前,誠摯道:“雲帥。”


    謝這個字太輕,他說不出口。


    張燕雲咬牙道:“你知道本帥那輛馬車值多少金子嗎?”


    金子,而非銀子,是因為馬車裏的東西太貴重,用銀子根本無法衡量。


    李桃歌為難道:“我將來當牛做馬,賠雲帥馬車。”


    “賠個屁!即便你當上三品大將軍,十輩子的俸祿都不夠賠!”


    張燕雲發泄完怒氣,語氣稍緩,“幸好夜明珠之類貴重物件沒有損壞,曬曬還能用,馬車拆了,千年楠木再去用香薰熏幹,倒也將就將就,否則把你押進李白垚麵前,拆了相府都要抵錢。”


    巫馬樂在一旁補刀,“救你用的那顆丹藥,萬金難求,放入江湖中,會掀起一片腥風血雨,獻給周國和驃月皇帝,最少值百輛馬車。”


    李桃歌撓撓頭,值百輛馬車,那該是多少錢?


    這份恩情比天都大,恐怕這輩子很難還了。


    張燕雲輕鬆說道:“丹藥就算了,一個願意給,一個不知情,權當是我一廂情願。”


    李桃歌感激涕零,隻差跪倒發毒誓效忠。


    張燕雲揚起馬鞭,抽了下馬屁股,“走吧,這保寧都護府暗藏殺機,有人有鬼有仙有佛,得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駿馬吃痛,甩開馬蹄狂奔。


    李桃歌翻身上馬,見到旁邊勾鎖躺著黃泉槍,心中一暖,琢磨雲帥和傳說中的殺人魔頭根本不像,分明是體貼入微的大哥哥。


    這一刻,他忘了陰陽穀穀口,七萬蠻子頭顱築成的京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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