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國子監所授是書學和算學,近些年來屢屢出現書壇名士,無論小篆,刻符,蟲書,行書,楷書,都有登堂入室的鴻儒領銜,譽為書至宣正而極盛。


    教學博士皆是履行清醇的先生,尤其是教書學的宋凝時,別看老態龍鍾不修邊幅,在書壇乃是如雷貫耳的巨匠,找張紙隨便畫幾筆,放到外麵紋銀百兩難求。


    宋先生教學頗有意思,講解完楷書奧妙,寫了個大大的鼎字,用繩線懸掛於半空,讓監生臨摹,然後自己趴在桌子睡大覺。


    李桃歌書法功底稀鬆平常,年幼時為生計奔波,隻會在山裏和野獸打交道,進入相府後,從散養變為圈養,依舊沒人相授,全靠當年便宜師父教會了識字寫字,才積累出些許功底。


    講堂有名師,李桃歌很珍惜得來不易的機會,舉起散卓筆,照著先生寫出的鼎字慢慢臨摹,旁邊的監生互相偷懶說笑,他卻極其認真,一筆一畫苛求無誤,一個時辰,白紙密密麻麻,寫滿了上千個鼎字。


    書法不像修行,講究一朝頓悟,全靠日積月累將功力凝聚於手腕筆尖,好在李桃歌璿丹境大成,對於骨骼肌肉操控自如,寫起字來,比起別人更加渾圓如意。


    宋凝時舒展腰身,打了個哈欠,揉著渾濁眸子,白須沾染了涎水也不自知,坐在那裏怔怔發呆。


    緩了好一會,宋凝時才醒過神,慢吞吞說道:“把你們臨摹的紙張都交上來吧。”


    監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想到博士竟然要檢驗,頓時慌成一團,聰明的家夥趕緊抄起筆,試圖多寫幾個字。


    宋凝時似笑非笑道:“筆墨未幹者,年末以丁下結業。”


    監生們硬著頭皮,將紙交給先生查驗,有的寫了半張,有的寫了一張,最多不過三張,唯獨李桃歌捧著半摞紙,比他們加起來都厚。


    宋凝時點評言辭犀利,要麽說筆鋒如同孩童柔弱,要麽說架構懶散如瘟豬,沒有一人能入法眼,輪到李桃歌,宋凝時望著半摞紙,先是點頭肯定,接著越翻眉頭越高,“錯!簡直大錯特錯!文人雅士的字跡,怎麽裏麵有股殺伐氣息?難道你父親是武官?”


    李桃歌撓撓頭,不好意思說道:“家父李白垚。”


    “哦,李相啊。”


    宋凝時眼眸眯成一條縫,忽然燦然大笑道:“李相的書法造詣,足以能和上古大家相提並論,別說在大寧,就是在四大王朝中都首屈一指。你另辟蹊徑,將金戈鐵馬融入到筆墨中,有男兒豪情,有令尊之風,將來也是文壇一代宗匠。老朽昏花,不識珠玉,勉為其難給個甲上吧。”


    這也行?


    監生們瞪大雙眼。


    咋罵著罵著誇起來了?


    文人風骨也要為權貴折腰嗎?


    宋凝時可不管那麽多,朝眾人冷哼一聲,舞起袖子走人。


    言下之意:別怪博士勢力,有本事讓你們老子去當宰相。


    下一堂是算學,涉及內容博大精深,音律,天文,地理,曆法,醫學,均在算學中。


    李桃歌對於算學不陌生,當年便宜師父專門讓他背過口訣,並且直言傳授的觀天術,乃是上古流傳的密法,觀天象而算天運,其實也是一門算學。


    可當博士講起課,李桃歌傻了眼。


    因為博士講的是五運六氣的醫術,許多詞匯深澀難懂,聽了半天也聽不出所以然,隻好死記硬背下來,再找良師答疑解惑。


    兩堂課下來,李桃歌眩暈乏累,簡直比廝殺一天還難受。


    這國子監,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夠輕易走出來的,那些朱紫貴人,之前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放學之後,李桃歌來到集賢門等待,還沒等到妹妹和蘿芽郡主,莊遊率先跑過來,遞出一遝銀票,“公子,你要的錢。”


    李桃歌盯著足有五千兩的銀票,沒接,而是輕鬆笑道:“之前說的借錢,隻是隨口說說,再說我也還不起,你收回去吧。”


    莊遊執拗將銀票塞入他的懷裏,“你幫我出了口惡氣,當作答謝了,沒想著要你還。”


    李桃歌挺納悶。


    南雨國放在大寧的質子,隨隨便便掏出五千兩。


    那血洗南部七國的張燕雲,又該如何?


    李桃歌試探性問道:“真不用還?”


    莊遊慎重點頭道:“送你的,不夠的話你再開口,父皇每年都送一大筆銀子過來,根本花不完,要不然你認我當幹弟弟,弟弟給哥哥送錢,不是順理成章嗎。”


    李桃歌覺得不太對勁。


    自己的言行舉止……咋像是在敲詐勒索呢。


    李桃歌捏住銀票,笑道:“這樣吧,幹弟弟可以認,借錢必須還,今日要宴請貴客,先從你這拿些應付,以後有了錢,我再加以利息送還。”


    咕咚一聲,莊遊單膝跪地,激動到顫聲,“以後您就是我大哥!”


    二人動靜不小,引來監生側目。


    李桃歌趕忙攙扶,低聲道:“起來吧,這麽多人看著,多難為情。”


    莊遊朝著監生怒目相向,固執道:“不!我就讓他們看著!我有大哥了,以後誰敢欺負我,大哥會為我出頭!”


    李桃歌愁眉苦臉道:“好了好了,你再跪下去,我可就不認賬了。”


    莊遊慢悠悠站起來,喜形於色道:“大哥,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需要的話盡管說,不夠的話,我還可以把丹藥拿出去賣掉,足以夠咱們哥倆揮霍!”


    李桃歌越琢磨越不是味。


    一人出錢,一人出武力照拂,這不成了地痞流氓行徑了嗎?


    再說這小皇子身份特殊,不知會引來多少禍端,頓時有些懊悔。


    莊遊反倒挺興奮,有種揚眉吐氣的痛快,“大哥,今天是咱們的好日子,我做東,咱們去長樂坊喝花酒!”


    長樂坊?


    老板娘還在自己床上呢,喝哪門子花酒。


    李桃歌委婉道:“我邀請了蘿芽郡主去月牙居,要不然一起?”


    莊遊興衝衝道:“好啊!我最喜歡熱鬧!有您和郡主撐腰,誰還敢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李桃歌光想給右臉來一巴掌。


    自己搭進去不算,又把郡主給扯了進來。


    照他這麽一吆喝,倆人全成他的後台了。


    李桃歌幹笑道:“一口一個大哥,聽起來不適應,對了,你今年多大?看你的麵相,似乎比我大。”


    “不喊大哥,喊老大怎麽樣?”


    莊遊爽快說道:“我呀,才二十一!”


    李桃歌麵呈苦澀道:“大哥,我才十六,這樣稱兄道弟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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