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命難違,李桃歌準備回府,張燕雲要留下來唱獨角戲,句離由珠璣閣的門客陪同不良人送至刑部,一夜鬧劇就此作罷。


    走出地牢,才發現外麵已然是黎明,天邊出現一道鑲黃長軸,預示著即將迎來好天氣。


    這些年來,見慣了世態浮沉的老總管始終沉穩如山,從未失過態,究竟出了多大的事,才使得他老人家緊張如此?回府的路上,李桃歌問了一次,羅禮不肯開口,隻是說見了老爺便知,諱莫如深的模樣,更加令李桃歌好奇,畢竟是忠於相府一甲子的老人,沒好意思去刨根問底。


    來到相府正門,遇到一名老者走出來,須發皆白,富貴逼人,體態雄偉堪比金剛力士,比起在西疆遇到的驃月猛將石力兒都絲毫不遜色。


    正要上馬的老者見到羅禮二人後,放下韁繩,衝二人笑著說道:“小禮子,你旁邊這位,就是李相兒子吧?嘿,長得真他娘俊俏,簡直是和白垚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真叫人眼饞。不像我那些兒孫,長得不像豬就像熊,沒個人樣,討老婆都討不到。”


    老者言語粗鄙,嗓門洪亮,有股軍伍裏特有的草莽氣。


    當初李白垚還是翰林學士,羅禮已經在皇城裏威風八麵,如今貴為一人之下的右相,有人敢直呼老總管為小禮子,差點驚掉李桃歌下巴,要知道他老人家服侍過兩任宰相,誰敢對其狂妄?


    羅禮莞爾一笑,抱拳道:“鹿將軍,這正是我們少爺。少爺,這位是鹿家家主鹿公乘,按照輩分,你得稱呼鹿爺爺。”


    八大世家中,七姓八望,幾百年起起落落,鹿家由盛轉衰,已然淪為墊底存在,可瘦死的鹿比狗大,鹿家在西北軍中勢力,依舊無人撼動,隻是在朝堂丟失了話語權而已,鹿公乘作為昔日五大將軍之首,威風不弱當年,大纛一揮,整個西北獵獵作響。


    李桃歌趕忙按照晚輩禮節行禮,誠摯道:“晚輩李桃歌,見過鹿爺爺。”


    鹿公乘嗯了一聲,點頭道:“記得你在懷安的鎮魂大營當過差吧?那小子為難過你嗎?”


    李桃歌乖巧說道:“晚輩在鎮魂關頗受鹿將軍照拂,將賤籍轉為軍籍,派了軍中高手王都統在我身邊保護,還曾在危難之際,想用親兵護送晚輩突出重圍,鹿將軍對晚輩恩重如山,不敢忘懷。”


    自從開了竅以後,想起鎮魂關的經曆,逐漸有了更深體會。


    別的營房,裏麵或多或少存在惡霸軍痞,經常欺壓新兵,勒索財物,一言不合就要拳腳相向,而自己呢,似乎走了大運,有王寶孟書奇嗬護,有牛井小傘這些兄弟照料,並未受過氣,反而活的挺滋潤。最刺頭的張老妖,在進營前被攆了出去,現在細細想來,似乎是鹿懷安在暗中授意。


    鹿公乘沉聲道:“咱們八大世家的子弟親如一家,對你好是應當的,對你不好,我拿鞭子抽他,哦對了,懷安已經戰死沙場,人死如燈滅,不去糾結陽間舊事了。以後見了鹿家子孫,若是對你有敵意,別猶豫,上去扇他大耳光,就說他祖宗鹿公乘讓扇的,敢還手,用劍捅,捅死了我親自去給他收屍。”


    李桃歌惶恐道:“承蒙鹿爺爺厚愛,晚輩不敢。”


    “跟你爹一樣,文縐縐的,不爽快,這可不像是砍蠻子如砍瓜切菜的功臣,以後多像你鹿爺爺學,大嗓門說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刀砍人,這才是英雄氣概。”鹿公乘打著哈欠說道:“好啦,忙活一夜,困的都要栽跟頭,不跟你們吹牛皮了,回府睡覺去。”


    二人目送鹿家家主離去。


    直至十幾匹駿馬消失,李桃歌這才驚訝道:“咱們李家不是和鹿家不對付嗎?怎麽親的像是一家人?”


    羅禮語重心長說道:“當初老相國打壓武將,觸及到了鹿家核心利益,兩家確實冷淡多年,可隨著老相國去世,也就不再劍拔弩張,老爺任尚書右仆射和中書令之後,以趙國公為楷模,逐漸抬高武將地位,兩家不再像之前那麽僵硬,又適逢馮吉祥和皇後聯手對付世家黨,隻能攜手共度難關嘍。”


    “原來如此。”


    李桃歌感慨道:“果然生死之交最可靠。”


    兩人正在閑聊,中門又走出一名老者,錦衣華服,白發中隻插了一根桃木發簪,看年紀和鹿公乘相差無幾,斯斯文文,鶴發童顏,一派仙風道骨。


    張家族長張淩隆。


    羅禮施禮道:“張大人。”


    姓張,又從中門走出,不出意料之外,定然是爺爺輩的朝堂巨擘。


    不用老管家吩咐,李桃歌識趣彎下腰,“見過張爺爺。”


    “免了,咱們之間不用那麽多的俗禮。”


    張淩隆朝李桃歌打量一番,笑嗬嗬說道:“李氏麒麟子,朗如行玉山,足以和我們張家燕雲爭輝,聽說你曾任過他的侍衛,想必交情非比尋常吧?”


    今夜才逛窯子一起被抓,關係能差的了嗎?


    這些話在肚子裏嘀咕嘀咕就好,可不能放到明麵,李桃歌堆笑道:“雲帥對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可惜無緣相報,隻能將恩情默默記在心裏。”


    張淩隆捋著飄逸白髯說道:“李相重情重義,麒麟子亦是如此,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咱們往後有你和燕雲當家作主,老朽就放心了。”


    當家作主?


    李桃歌滿頭霧水。


    話音未落,中門又走出五人,皆是氣度雍貴的長者,最年輕的就是刑部尚書黃雍,他們麵色有些凝重,遇到羅禮和李桃歌後,僅僅是頷首示意,並未過來交談,老總管將他們一一送進軟轎,李桃歌迫不及待問道:“這是八大家族族長?”


    羅禮讚歎道:“少爺冰雪聰明,一眼便能瞧出他們身份。沒錯,昨夜七姓八望的族長齊聚李府,前來商討大事。我記得上次八大族長聚會盛況,還是六十多年前,我那時候還在馬廄裏當差,聽聞八大族長齊聚,嚇得茅房都不敢去,憋了一天的尿,直到送走了大人們,才鬆了一口氣,來不及跑到茅房,直接在褲子裏放水,騷了半年。”


    李桃歌笑著問道:“為啥不敢去茅房呢?這些爺爺叔伯看起來挺好相處的。”


    羅禮慎重道:“他們對於少爺而言,如長輩親賢,他們對於黎民小吏而言,如日月昊天。八大家族盤踞的州府,隻認氏族,不認皇帝,一言便能決定你的生死富貴,誰能不懼不畏呢?”


    想起鎮魂關的土皇帝鹿懷安,隻不過是六品武將,能掌控十幾萬人的生殺大權。


    李桃歌認真點頭。


    羅禮輕聲道:“少爺,改日再閑聊,老爺還等著您呢。”


    八大族長齊聚,是一甲子盛況,羅禮所說的大事,或許是百年難遇的場景。


    李桃歌安撫好思緒,昂首走進中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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