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湖很大,大到令人心生敬畏,哈鳧說這裏曾是八千大山的母親湖,無數部族喝著方湖的水,從這裏走入山裏,逐漸發展成天下最大勢力之一。


    可奇怪的是部族隻進不出,曆任白石從未有過逐鹿中原的野心,大周和大寧對於八千大山的態度高度統一,結交,送禮,稱兄道弟,而曆任白石對誰都態度冷淡,安心在山裏做皇帝。


    日落西山,將湖麵映出橘黃色。


    李桃歌捧起湖水喝了一口,甘甜清涼,沁入心脾,輕聲道:“方湖這名字不好,隻是言其形,未能言其意,正值平叛緊要關頭,不如改為長樂湖,長樂未央,世世綿長,搏一個好彩頭。”


    哈鳧麵露難色。


    方湖這個名字,是曆代傳下來的,不知存在多少年,突然改名,是對八千大山不敬,是對白石大人不敬,萬一傳入山中,恐怕會引起一場禍事。


    李桃歌看出了他的顧慮,笑道:“我自己瞎叫的,又沒逼著你們改,不用發愁。”


    哈鳧這才長出一口氣。


    鹿懷夫奮力拍起了巴掌,讚歎道:“妙,實在是妙,公子金口玉言,兩個字就能使這湖蓬蓽生輝。”


    誰說粗人不會拍馬屁?


    武將恭維起人來,就像是俏寡婦遇到了入伍多年的青壯,繞彎子都嫌多餘。


    李桃歌用水洗了把臉,輕聲說道:“傳令下去,今夜各營睡覺都睜開眼,並派出三成兵力戒備,防止八千大山裏的部族夜襲,若是遇到敵人靠近,無需稟報,格殺勿論。”


    鹿懷夫死死盯著大山深處,擠出一個殘忍笑容,“禦史大人,何必那麽麻煩,一把火燒禿大山,使他們無所遁形不就完了。”


    哈鳧驚的差點跌倒在地。


    李桃歌蹙眉道:“別胡言亂語!八千大山乃是友鄰,曆代聖人都要好言安撫,時不時派出使節送一份厚禮,就憑這十萬人,想和八千大山宣戰?別忘了,多年前的拓跋白石,已然是半指謫仙人,時過境遷,或許早榮登天柱,惹惱了他,半夜來把我腦袋摘走,你們是不是該彈冠相慶了?”


    鹿懷夫撓著褲襠嘿嘿笑道:“是我食言,公子莫怪,哪怕是拓跋白石來了,末將也會擋在公子身前,第一個去做鬼。”


    經過日複一日同吃同住的交情,二人逐漸熟稔,鹿懷夫深知李家公子,是能開得起玩笑的好脾氣,於是平時言辭比較放縱,偶爾插科打諢,說些葷素不忌的話,反而能拉近關係。


    李桃歌吩咐道:“天要黑了,去下令吧,山裏藏著無數能人異士,記得多放出些斥候。”


    李桃歌又轉而對哈鳧笑道:“大長老,你們族人對大山熟悉,又在夜裏視力奇佳,不如也出出力,派出五十人,協同我們布防?”


    哈鳧清楚反抗於事無補,無奈答應,跟隨鹿懷夫離開。


    夜幕降臨,漆黑一團的大山偶爾露出各種顏色的瞳孔,嘶吼聲不絕於耳,籠罩出恐怖氛圍。


    李桃歌盤膝打坐,從子時起,密報頻頻傳來,一刻未曾清閑。


    有羽刹族作為耳目,斥候打探出山腳集結了數千部族,正在虎視眈眈盯著大軍動向。


    周典沉聲道:“這幫家夥未經教化,同凶獸無異,我帶兩千人去湖邊守著,以防半夜玩陰的。”


    李桃歌撩袍起身,“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一起去。”


    周典搖頭道:“值夜都要親自前往,哪裏有你這樣的主帥。”


    有些事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稍微走漏風聲,傳入京城又是禍事。


    李桃歌急忙糾正他的語病,“我是朝廷派出的禦史監軍,征西大軍主帥乃是陸丙陸都護,喝了酒胡言亂語,不怕有小人做文章?”


    周典環視周圍,空蕩蕩一片,輕蔑笑道:“就咱倆而已,旁人都沒有,哪來的小人。”


    李桃歌俊美五官布滿凝重說道:“說著說著會成為習慣,不經意脫口而出,很多官員的仕途半路夭折,便是管不好那張嘴,周大哥,前路多坎坷,慎言慎行。”


    二人騎馬沿湖慢走,四周沒有遮擋,能瞧得見珠璣閣門客立於湖邊,賀舉山調來了三千精銳,保護二人來到八千大山邊緣地帶。


    李桃歌清清嗓子,衝著漆黑大山朗聲說道:“請告知拓跋牧為少主,有故人到訪,望現身一敘舊情。”


    山裏眼眸閃爍,無人出聲。


    李桃歌翻身下馬,找了塊石頭坐好,賀舉山一聲令下,三千步卒呈半圓將他圍在中心。


    李桃歌揮手笑道:“圍這麽緊,擋住了清爽湖風,散開吧。”


    步卒退到十步之外,握弓挽弦。


    李桃歌找了根木棍,撬翻起黃土,藏在裏麵的螞蟻落荒而逃,李桃歌指尖繞了繞,結成半寸冰牆,將螞蟻困在其中,望著螞蟻來回亂轉,始作俑者笑的沒心沒肺。


    玩了近半個時辰,靜謐的山中突然傳來騷動。


    一浪接一浪的狂呼,似乎在迎接他們的王。


    正主來了。


    李桃歌站起身,負手而立,含笑相迎。


    暗處亮起赤紅眼眸,一具媲美金剛體魄緩緩走出,長發隨風飄動,五官深邃帶有濃鬱邪氣,麵頰有火焰圖騰,氣勢堪比上古凶獸。


    八千大山少主之一,拓跋牧為。


    李桃歌抱拳笑道:“牧為兄長,多日不見,風采依舊。”


    拓跋牧為停住侵略十足的步伐,衝他打量一番,歪著腦袋,寸長指甲撓著眉心,聲音嘶啞而尖銳,“你的氣息很熟悉,又忘了在哪裏見過。”


    當初的李桃歌,隻是親兵打扮,如今換了官袍,又服用了鬥天造化丹,肌膚白皙透亮,骨骼寬大幾分,與之前的羸弱少年大有不同。


    李桃歌堆笑道:“貴人多忘事,當初在安西都護府的大牢,我還給少主送過九轉龍虎丹。”


    拓跋牧為這才醒悟過來,“你是張燕雲的親衛。”


    李桃歌笑道:“沒錯沒錯,是我,那會兒任雲帥親衛,如今也沒卸任。”


    拓跋牧為勾起嘴角笑道:“張燕雲的親衛都混成將軍了嗎?幾千大軍護送,好大的架子。”


    李桃歌舉起衣袖,解釋道:“少主,我是文官,六品,在中書省任職,前來監察西北軍情。”


    拓跋牧為冷眼掃了掃大軍,氣焰囂張道:“管你是文臣還是武將,把大軍圍住方湖,據為己有,是在挑釁八千大山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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