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狀元巷。


    這條豔名遠揚的巷子,入夜後紅燈高懸,營造出旖旎氛圍。


    自從李桃歌走後,長樂坊的生意逐漸慘淡,原因是旁邊新開了一家玉人樓,店裏都是從兩江都護府調來的水嫩姑娘,一口軟綿綿的江南官話,能把爺們的骨頭浸酥,關鍵玉人樓的價格便宜,十兩銀子一壺芙蓉,人家賣五兩,還是姑娘嘴對嘴喂,走的是下賤便宜路線,憑借人美價廉,漸漸將長樂坊的生意搶走。


    一頂軟轎在狀元巷穿梭,四名轎夫抬的又快又穩,比起騎馬速度不遑多讓。


    來到門可羅雀的長樂坊,轎裏傳來銅鈴聲。


    轎夫驟然停駐。


    轎簾掀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滄桑都壓不住的俊逸。


    二十年前,這張臉可是把永寧城裏的貴婦小姐,迷的神魂顛倒。


    二十年後,這張臉能把宣政殿的朱紫貴人,壓的頭都抬不起來。


    李白垚問道:“這長樂坊,可是桃歌手裏的搖錢樹?”


    羅禮彎腰答道:“老爺,據老奴所知,除了西征時,長樂坊主人洛娘送了百萬兩銀子,平時少爺並未拿走一文錢,所以這搖錢樹談不上,頂多是朋友而已。”


    李白垚平靜道:“為他遮掩,是怕我斥責他?”


    羅禮笑道:“少爺沒做錯事,老奴為何要遮掩?句句都是公道話,一點私心都沒夾帶。”


    李白垚輕聲道:“桃歌為人處事還是不錯的,連你這位脾氣古怪的大總管都向著他說話。”


    羅禮讚歎道:“少爺謙和懂事,處處與人為善,李家有少爺在,老奴死了也能心安。”


    狀元巷很窄,僅容納兩輛轎子並行,李府的轎子停了半天,致使小路滯澀難行,十幾人堵在那裏,不停發出牢騷。


    有名醉酒的客人罵罵咧咧道:“誰家不長眼的東西把路給堵了?不上轎也不下轎,送你家姑娘接客呢?他媽的,永寧城是你家的?再不挪開,爺爺一把火給你燒了!”


    李白垚患有眼疾,但耳朵好使,醉漢的話一字不落聽的清楚,李白垚笑了笑,說道:“當官這麽久,最怕聽到百姓罵我,沒想到做了那麽多事,還是被百姓給罵了。”


    羅禮惶恐道:“老爺,那人喝醉了,當不得真。”


    李白垚說道:“給百姓謀一條活路,是分內之事,擋了人家的路,挨罵是理所應當,這罵挨的不冤,你們不許去尋他晦氣。好了,既然今日宴請貴客,不如就定在長樂坊,我李白垚四十餘年,從未進過青樓呢。”


    羅禮大驚失色道:“在青樓宴客?老爺,不妥吧……”


    李白垚擺手道:“心裏幹淨,就不怕別人嚼舌,我在青樓議論國事,謀的是大寧安康,傳出去又何妨,難道我怕別人戳脊梁骨嗎?”


    羅禮麵色糾結道:“百姓罵不罵無所謂,隻是怕夫人知道後……”


    聽到這話,大寧右相踏出軟轎的一條腿懸空,如同被定身。


    簡單思索過後,李白垚慷慨走出轎子,低聲道:“夫人對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比較二字,聽起來賊心虛。


    後麵的醉漢見到轎子遲遲不動,頓時火冒三丈,罵道:“你他媽耳朵聾了?!躲在裏麵摸大腿呢!還不給爺爺讓道,好,先給你來泡尿,再把你骨頭捶碎。”


    醉漢正要寬衣解帶,突然見到裏麵走出一名身披紫色官袍的男子。


    大寧官袍一品為紫,二品為緋,聖人賜恩於百官,允許一品官袍繡九章紋,二品官袍繡六章紋,這男子的紫袍繡有九章紋,乃文臣之最。


    一品。


    整個廟堂,隻有三位一品大員,左相杜斯通在碎葉城關著,天將軍張燕雲正在北庭殺敵,如今京城裏,隻有李相一人有資格穿九章紋紫袍。


    皇城裏的百姓,眼力相當不錯,或許不知道米價如何,但對於官袍如數家珍,見到紫袍男子後紛紛驚呆,稍作錯愕立刻跪下磕頭,“見過李相。”“參見李相。”“小的祝李相長命千歲。”


    李白垚拱手笑道:“無需多禮,大家起來吧。”


    那名醉漢張大嘴巴,酒意飛到九霄雲外,沒想到罵了半天的人,居然是右相李白垚。


    這人也算爺們兒,知道路是走到頭了,幹脆朝著路邊大樹悶頭撞去。


    一人惹的禍,一人來扛,撞死賠罪,總不至於禍及家人吧。


    柔和的力道將他拖到旁邊,醉漢懵懂起身,隻見李白垚朝他笑道:“是我之過,非你之罪,以後再罵本相,把你關進永寧府裏禁足半年。”


    醉漢突然感覺鼻子一酸,撲通跪倒在地,一邊扇自己的臉,一邊帶有哭腔喊道:“小的是王八蛋,小的不是東西,您處處為百姓著想,咱大寧積了多少福報,才換來您來當賢相,我爹要是知道我辱罵您,回去非把我活剝了。李相,要不然你把我頭砍掉吧,反正我這雜碎隻會喝酒惹事,不如一死幹淨。”


    哭哭咧咧一會兒,無人應答,再抬頭,李白垚已不知所蹤。


    外麵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長樂坊內早已知曉,洛娘帶著青苗來到門口跪迎,見到李白垚跨過門檻後,一個頭磕了下去,“民女參見李相。”


    一個是名聲不佳的青樓老板娘,一個是位極人臣的宰相,地位天差地別,導致洛娘的聲音劇烈顫抖。


    李白垚笑道:“起來吧。”


    洛娘顫顫巍巍起身,雙手疊於小腹,閃到一旁,顯得乖巧拘謹。


    李白垚柔聲道:“聽說桃歌出征之際,你資助百萬兩銀子助他平叛,那筆巨款裏有你的嫁妝,對嗎?”


    洛娘低頭答道:“回李相,民女賺的錢不幹淨,用作給將士購買糧草甲胄,心裏才能舒服一些。”


    李白垚笑道:“隻要不違反大寧律,無所謂幹淨不幹淨,你識大體顧大局,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日後等桃歌凱旋而歸,不管是他還是我,會慢慢把銀子還給你。”


    洛娘局促不安說道:“那是民女對李公子的心意,不用還。”


    李白垚問道:“可有安靜些的廂房?我想在你這裏宴請貴客。”


    宰相所說的貴客,洛娘想都不敢想,急忙答道:“這裏有李公子的特定廂房,平時不招待外人。”


    “特定廂房?”


    李白垚神色稍顯尷尬,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看起來本本分分……沒想到深藏不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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