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城外。


    草原輕騎擺成一字長蛇陣,繞著廢墟奔騰不息。


    所有騎兵背有大到誇張的三把羊角弓,兩側放有六枚箭袋,裏麵裝有草原獨有的蛇骨箭,長矛造型怪異,生有倒鉤,隨身攜帶的環刀又寬又厚,足以破甲碎骨。


    草原狼騎已經繞著鄂城,繞了一圈又一圈,袋子裏的箭射出一半,可貪狼軍依舊守著城牆,高舉盾牌,擺起鹿角,縮在裏麵當烏龜。


    草原狼騎擅長追逐戰,憑借超高的騎術和箭術,能把對方活活玩死,但欠缺指揮協作,不適合攻堅戰,於是羅梟遲遲沒有下達攻城指令,僅用鷹隼觀察城內情況。


    侍衛統領叫做特木其樂,是名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跟隨草原王征戰多年,如今成為世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蘿梟坐在十二匹駿馬拉動的金帳,揉著下巴胡須,默默注視著貪狼軍一舉一動,眉眼間的陰暗揮之不散。


    當初李桃歌第一次見到世子殿下,便覺得這人蘊含雄氣,絕非等閑之輩,可一路西征,蘿梟並未表現出驚豔之處,僅僅處於後方坐享其成,功勞不搶,錢財不屑,似乎把自己定位成遊曆,極少去攪弄是非。


    但是大年初一的鄂城之戰,蘿梟還能坐得住嗎?


    特木其樂騎馬守在世子身邊,體魄平平,黝黑精幹,表麵來看就是普通的草原牧民,很難將他同金帳將軍聯係到一起。


    一隻雪白鷹隼從天上俯衝而下,落在特木其樂手臂,一人一鷹竊竊私語,隨後特木其樂用草原話說道:“小王爺,征西軍被貪狼軍和安西軍圍住了,李公子正在親自陷陣。”


    蘿梟喝著熱氣騰騰的馬奶酒,用羊心做酒引,聽完侍衛統領稟報完軍情,忽然停住不動,愣了會兒神,輕聲道:“兄妹情誼重要,還是江山社稷重要?”


    特木其樂畢恭畢敬答道:“好男兒誌在天下,當然是以江山為重。”


    蘿梟嗯了一聲,問道:“若是李桃歌死了,對咱們草原而言,究竟是弊大於利,還是利大於弊?”


    特木其樂沉思一陣,悄聲道:“若是李家公子死,太子活,八大世家定然會對皇室懷恨在心,為了抗衡他們勢力,聖人會再度來求王爺出山,到時候,咱們草原的地位,就要蓋過世家黨了。若是李家公子和太子都戰死,小王爺活著回到草原,那麽咱們會受到皇室和世家黨的聯手打壓,處境極為不妙。”


    蘿梟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李桃歌戰死在鄂城,太子保住性命,對咱們最有利?”


    特木其樂笑道:“是這麽個道理,太子就像太陽,不可消亡,否則世間將黯淡無光,李家公子就像是星辰,天上多的是,滅了一個,又有何妨。”


    蘿梟指著對方眉心,譏笑道:“父王曾經一語中的,你,特木其樂,隻能當侍衛,做不了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知道為什麽嗎?”


    特木其樂惶恐道:“屬下不知。”


    蘿梟換了個懶散姿勢,打著哈欠說道:“算計了那麽多,唯獨一人沒有算進去,有他在,誰想要李家公子的命,都得掂量掂量。”


    特木其樂驚愕道:“誰?”


    “李家老祖,李靜水。”


    蘿梟神色古怪說道:“雖然那個半人半仙的老怪物,對於這個後輩態度冷淡,可畢竟是李家獨苗,再看不慣,也得把他安穩帶回李家。我敢說,即便是太子死在沙州城,李桃歌也能平安無事返回李氏相府,天下能在李靜水手裏殺人的,又有幾位?”


    特木其樂恍然大悟,“多謝小王爺賜教。”


    蘿梟得意笑道:“你呀,城府不錯,隻是目光短淺,放出去打兵打仗,指不定會捅出什麽亂子。”


    特木其樂陪笑道:“屬下願意守在小王爺身邊,寧做世代家臣。”


    蘿梟雙目圓睜,衣袖一揮,王霸雄氣洶湧而出,“好啦,再不出馬,會得罪李家和我親妹妹,不必再藏拙,盡管放手廝殺。”


    “謹遵王令!”


    特木其樂雙腿夾住馬肚,如一陣旋風衝了出去,高舉九環刀,大聲喊道:“王子旗,薩克旗,隨我破城!”


    一旗即一營,大約有兩三千人,能夠陪在蘿梟身邊西征的,全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驍勇之士,一聲令下過後,數千輕騎出動,狂奔至貪狼軍陣前,拉滿羊角弓,饋贈對方一場箭雨。


    之前草原狼騎為了保存實力,隻在遠處放箭,對方躲在盾牌後麵,傷亡可以忽略不計。這次衝陣,雙方不足十丈,蛇骨箭將盾牌貫穿崩裂,瞬間撕開防線。


    特木其樂一馬當先,側身前傾,用九環刀挑飛鹿角,殺入到人群當中。


    草原將士不善攻堅,但這句話不適用於王爺近衛,這批凶狠貨色,像是虎入羊群,一邊怪叫一邊展開屠戮,輕易將防線擊潰,幾刀便能砍殺一名貪狼軍將士。


    輕騎對步卒,形成碾壓局麵。


    蘿梟並未感到驚奇,舉起酒袋,慢吞吞喝了一口,自言自語道:“貪狼軍?久仰。今日倒要看看,咱們這兩頭狼,誰更狠,誰更凶猛。”


    城中街巷。


    白雲蔽日,西風烈。


    梁小姑率先發難,下馬衝鋒,單臂舉起一百二十八斤重的鐵棍,砸向細胳膊細腿的少年郎。


    李桃歌初次對戰猛將,說心裏不發怵,那是純扯淡,對方光是體型就頂自己三個,鐵棒再頂一個,衝起來像是座小山,威懾力十足。


    雖然境界來到無極,經驗和信心還留在靈樞境,李桃歌下意識躲避,轟地一聲,鐵棒在之前位置鑿出深坑,沙礫打在麵頰,生疼生疼。


    李桃歌望著一人多深的大坑,心裏忍不住哆嗦。


    這家夥體魄媲美金剛力士,果然身大力不虧,一棍之威,驚天動地,半步仙人來了都要避讓吧?


    回想起王寶對戰石力兒,同樣是以小打大,幾次交戰,不落下風。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瞬間有了對策,身法輕盈繞到對方側後方,舉槍便刺。


    梁小姑像是腦後長眼,鐵棍一橫,擋住黃泉槍路線,徒手朝槍身抓來。


    李桃歌用出崩字訣,手腕抖動,黃泉正中對方手心。


    胳膊傳來的觸覺,不像是打在血肉之軀,宛如棉花鑄成的鐵牆,又韌又硬。


    下一刻,黃泉落入梁小姑手中。


    這位鐵塔大漢擠出殘忍笑容,聲音出奇溫柔,“乖一點,不要鬧,安靜躺好,哥哥喜歡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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