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的碎葉城,畫鼓宣街,蘭燈滿市,盡是盛世景象。


    可今日的碎葉城,萬家不見一盞明燈,隻有火光衝天,慘叫聲反複回蕩在街市。


    郭熙嫡係認為對方是叛軍,鹿家子弟部下也認為對方是叛軍,互相打出清理逆賊的旗號,進行血腥較量。


    兩軍在街巷交戰,最受苦的是百姓,那些找不到敵軍的惡卒,將怒氣宣泄在平民,燒殺搶砸,奸淫擄掠。能不能活到天亮都難說,不如先快活一把,反正事後查案,將罪責推到叛軍那裏,黑燈瞎火的,雙方穿有同樣衣甲,誰能認出來自己?


    昔日心心念的俏佳人,成為他們采摘目標,遇到敢反抗的,數刀剁下,老幼婦孺皆成為刀下亡魂,釀成滅門慘案。


    檀樹在大街小巷奔波,遇到無家可歸的百姓,將他們聚在一處,帶到寺廟附近樹林,藏匿好以後,再次折返到街道,幸好運氣不錯,檀樹為人也機靈,繞著兵卒躲藏,數次折返,救出幾十名百姓。


    聽到屋內傳來女子慘叫,檀樹猛然一驚,稍加思索之後,沿著門縫走進臥房。


    兩名安西士卒正在淩辱一名女子,肚子高高隆起,看樣子有七八個月身孕,地上躺著幾具屍體,兩老一少,還有名女童,全都是脖子受傷,一刀斃命,想必是這女子家人。


    目睹慘絕人寰一幕,檀樹氣到兩眼發黑,顫聲道:“賊子,住……住手!”


    閑著的一名士卒回頭望去,抄起沾滿血跡的寧刀,正要滅口,突然看到黑暗之中對方戒疤僧衣,不由得笑道:“呦,這不是真靈寺裏的大師嗎?咋著,瞧見凡間快活,也想要入世當神仙?行,等我們哥倆爽完了,交給大師享用,你們平日裏普度眾生夠辛苦的,今兒個輪到我們孝敬你。”


    檀樹滿臉悲痛,怒道:“禽獸不如的東西!這可都是你們的兄弟姐妹!”


    士卒滿不在乎揚起得意笑容,“大師,城裏亂成一團,誰曉得能不能活到明日,先爽了再說,要不然做個窩囊鬼,對不起自己。”


    “今日爺爺不敬佛了!”


    檀樹扯掉僧衣,露出胸膛,上麵刻有縱橫交錯的傷疤,刀箭槍矛皆有。


    遁入空門之前,他曾是東庭悍卒。


    夜襲虎豹騎一戰,他率先衝到對方陣中。


    那兩名兵卒見他有動手的架勢,慌忙兜好褲子,抄起寧刀,抬手就砍。


    輕易屠人滿門,必是狠辣貨色,這兩刀又快又準,直奔頭頂戒疤。


    檀樹用木椅架住雙刀,退出內室,來到空曠地方,突然發力扭轉木椅,雙刀頓時脫手,檀樹先踹翻一個,接著鐵拳錘倒另一個,似乎覺得這種人渣,用刀宰了反倒是便宜他,不解恨,一拳,兩拳,三拳,四拳,直接轟出十幾拳,將那人麵門打成了稀巴爛。


    摔倒的士卒返回內室,用剪刀抵住那名孕婦喉嚨,緊張說道:“大師,你殺我之前,我能把她捅死,這可是大肚婆,一屍兩命,我那兄弟已經用命抵債了,若是放了我,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好好掂量掂量。”


    檀樹麵容冷峻,拳頭的鮮血滴答下落。


    檀樹沉聲道:“之前說過,今日爺爺不敬佛,隻超度。”


    士卒厲聲喊道:“臭禿驢,非要同歸於盡,你才肯善罷甘休?!”


    說完後,隻覺得手腕一沉。


    孕婦用脖子撞中剪刀。


    鮮血飛濺。


    士卒頓時呆愣不動。


    檀樹怒不可遏道:“爺爺送你入畜生界!”


    抓住那人雙腿,掄起後鑲在牆上,用同樣的打鐵方式,將那人胸膛和麵門鑿爛。


    出完氣,檀樹仍舊顫抖不停。


    “大……大師。”


    孕婦輕聲喊道。


    檀樹大步走到床邊,見到她出氣多進氣少,紅光滿麵,正是回光返照的模樣,於是忍住悲意說道:“女施主……有何吩咐?”


    “多謝大師替我全家報仇,小女子死了也能瞑目,可小女子還有一事相求,求您給我家留個後。”孕婦苦苦哀求道。


    全家都死個幹淨,哪裏有香火可言?


    檀樹還沒來得及詢問,孕婦已經用剪刀插入肚皮,疼的手腕劇顫,活生生把肚皮剪開。


    為了保護未出生的孩子,她剪的很慢。


    慢到檀樹不忍直視。


    孕婦痛的五官扭曲,仍忍住昏厥,把孩子從肚子裏取出,剪掉臍帶,放入早已準備好的繈褓,抱入懷裏,用臉頰蹭著小臉,柔聲道:“孩子,我是娘,以後爹娘陪不了你了,記得聽話,要不然會遭人欺負。”


    孕育八個月的嬰童,初次來到世間,竟然沒有哭喊,蜷縮在繈褓中乖巧不語。


    婦人氣若遊絲道:“大師,是個男娃,正好可以進入寺廟修行,把他當成狗兒一樣養活就好。”


    檀樹膽戰心驚接過嬰兒,想要詢問名字,察覺到女子已經撒手人寰。


    雙臂仍直直托起。


    嬰兒突然大聲啼哭。


    檀樹抹去一把淚,心情沉重走出屋子,望著嬰兒小臉逐漸恬靜,離魂般定住。


    回憶起某人厥詞,檀樹喃喃自語道:“以殺止殺,以殺救天下,張燕雲,難道你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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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雲再黑,也壓不住碎葉城的刀光劍影。


    滿城火把攢動,所過之處哀嚎如雷。


    以朱延為首的十三太保,集結了西軍精銳,正在滿城遊蕩,搜尋鹿家叛軍。


    近幾年來,鹿賀二家的重心放在京城,對於安西有些失控,許多高位拱手相讓,餘下的將領,也被郭熙或囚或禁,早已不複當年兩家共鎮安西的威風。


    鹿懷春高估了自家金字招牌,看似一呼百應,實則有七成都在觀望,拉出去的幾千兵卒,在受到十三太保強勢反擊之後,頓時潰不成軍,除去本家子弟和心腹,其餘的牆頭草立刻呈鳥獸散。


    不到兩個時辰,拉出來的六千餘人僅剩三百,被朱延帶領大軍堵在北門。


    鹿懷春臉上挨了一刀,從眉骨到嘴角,入肉頗深,看起來猙獰恐怖。


    給他當了五年的副將大聲喊道:“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打開城門,先去逃命吧,日後把咱的人集結起來,再殺回碎葉城也不遲。”


    鹿懷春坐在台階歇息,舔舐著流淌下來的血水,淬出一口,苦笑道:“逃?哪有臉逃。李家公子正在都護府找郭賊掰命,我若是逃了,朝廷饒不了我,祖宗饒不了我,百姓更饒不了我。去年今日,我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堂弟鹿懷安,麵對十萬玄月軍,都敢死守鎮魂關,做堂哥的,豈能不如一個膽小如鼠的死胖子。”


    副將眺望遠方,火把越來越密集,占滿街道的大軍若隱若現。


    副將咬牙道:“將軍,戰死疆場,俺不怕,怕就怕白死,咱留下來,隻能給朱大板生吞活剝了,要是走出城,還能牽扯他們視線,給李公子他們貢獻綿薄之力。”


    鹿懷春斬釘截鐵道:“你們走吧,不用管我,但凡踏出城門,鹿家的族譜就會把我的名字劃掉,這是鹿家的家風,你們不懂。”


    副將急的直跺腳,知道再勸也是無用功。


    城門處的守軍已經被肅清,幾人急忙去打開城門。


    “殺,殺,殺!全都給本官殺幹淨!投降的給他一個痛快,不降的把皮剝了!敢反?以後碎葉城內,不許有鹿賀兩個姓氏存在!”


    渾身浸滿鮮血的朱延手持腰刀,殺氣騰騰走來,肥肉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幽暗狠戾。


    鹿懷安的百餘名心腹結成人牆,想要給將軍爭取最後活命的機會。


    朱延陰笑道:“誓死守護將軍,沒想到你們挺忠心,舉弓,看你們的忠心穩固,還是本太守的箭矢強橫。”


    幾波箭矢弩箭掠過,死傷過半。


    能活下來的也大多掛了彩,難有反抗餘地,並排後撤到城門,等待將軍發令。


    朱延大吼道:“鹿懷春!別藏頭露尾了,給本官站出來!”


    “成王敗寇,今日你是勝者,我認輸。”


    鹿懷春從人群中走出,扔掉寧刀,坦蕩說道:“我隨你回去,但別再難為我這些兄弟。”


    “哈哈哈哈哈哈。”


    朱延猖狂大笑,肥肉隨之一跳一顫,指著鹿懷春說道:“鹿家子弟,你不是挺牛的?仗著自己是將種子弟,將我們視作賤民,動輒賞幾記耳光,我們還得賠笑誇讚將軍力氣大,瞧著不順眼,賞些馬鞭軍棍,不到皮開肉綻不罷休。鹿懷春,睜開雙眼瞧瞧,這碎葉城究竟姓郭還是姓鹿?!”


    鹿懷春被囚禁多日,早已將傲氣消磨殆盡,任由對方羞辱。


    朱延獰笑道:“一個不留!把人都給殺了,唯獨留下鹿懷春,我要他睜著眼目睹部下死盡!”


    鹿懷春這邊的士卒已經將城門推開。


    幾人呆立不動。


    一匹雪白駿馬立在門外。


    馬背上是錦衣貂裘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後,是滿滿當當的草原狼騎。


    蘿梟揉了揉鼻子,咧嘴笑道:“我就說嘛,城裏的世家子弟不靠譜,想要殺人占城,還得靠我多渤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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