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遙遠的地方,是連綿不斷的妖怪山脈,那一整座山脈將中都與南城完全分隔開去,在幾百年前,人類與妖怪們曾為了爭奪妖怪山脈的領土,爭鬥不休。“和一個捉妖師在一起,”中都夫人望著窗外,低低出聲。“原來當年那樣的朏朏也會有戀人啊。”**這是月出離開那個岩洞的第二個月。但他身後,依然是捉妖師在跟著他,雖然那天他已經叫捉妖師滾了,但好像並沒有太大的用處,並且與此同時更糟糕的,是他發現身上的蠱咒並沒有完全解除。再高級的蠱咒也不可能折磨他這麽久的時間,可偏偏這個蠱咒就是如此,每當他以為蠱咒力量消散的時候,它又會在第二晚卷土重來。一夜又一夜,他不得不和這個捉妖師一次次在黑暗中纏綿,有時是在灌木叢中,有時候是在草地裏,尖利的草刺一下下劃傷他的脊背,他在荒蕪處低叫出聲,宛如野貓偷情一般,極盡曖昧之態。恍惚間大汗淋漓的時候,是捉妖師在吻他頸邊,他用力將人推開,但很快又忍不住主動迎了上去。他甚至都有些習慣捉妖師的存在了。連身體都好像有些適應捉妖師的懷抱和氣息,貪戀那綿密炙熱的法力侵襲的感覺,一點也不爭氣。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一夜又一夜,每次日出的時候,蠱咒力量消退,他都會懊惱自己做下的事,一邊又冷眼冷語向捉妖師宣泄不滿。但每次他啟程以後,總能看見捉妖師在他的身後,一直跟著。真是可惡。“你沒有自己的事要做嗎?”那天,他忍不住問捉妖師說。捉妖師沉默了會兒,隻回答說:“沒有。”“人類不是向來和妖怪勢如水火的嗎,你這樣不怕被說是背棄同族?”捉妖師隻是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好像即便是背棄同族,捉妖師也要跟在他的身後。於是他就冷嗤一聲,不再問了。直到他走累了,坐在溪邊歇腳,捉妖師又打了野果,裝了滿滿一兜子來給他。他原本正在洗腳,已經開春了,腳浸在水裏還有些涼意,但已經沒有那麽冷了,捉妖師把野果遞給他之後,就熟練地蹲下身子,捧起他腳來擦幹淨水漬。他低下頭看著,從沒有人將他照顧得這麽好,萬事妥帖,無微不至。“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忽然問捉妖師說。捉妖師的手一頓,抬起頭看著他。他又毫不客氣地用腳來挑起捉妖師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不會對人類動感情,所以,你最好還是死了這個心。”“……嗯。”捉妖師卻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說旁的什麽。這和他所預料的反應不同,他皺起眉頭想要抽回腳,轉身離開,然而卻發現捉妖師已經抓住了他的腳踝,呼吸一瞬間蔓延而上,他強勢地想要往後退去,然而一下被人往懷裏一拉。捉妖師仍然是抓著他的腳踝,在給他穿鞋,嗓音低沉沙啞的,傳了出來。“穿完再走吧。”“放開。”他有些惱羞成怒。“其實你原本的性子,應該不是這樣吧,”捉妖師緩緩說道,“為什麽一定要裝得冷漠疏離,高高在上?”“你跟了我一個多月,就知道我是什麽性情了?”他哂笑著看向捉妖師。“我隻知道你晚上的時候,沒有白天的冷淡。”“滾。”轟一聲,妖力轟炸開去,他毫不客氣地一腳踢開捉妖師,他看著捉妖師像張脆弱的紙片一樣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瞬間他又後悔了,他遲疑了會兒,快步走了過去,用生命鏈接的力量給人療愈。綠色的光亮起,捉妖師唇邊帶著血跡,靜靜地看著他。“今晚,”捉妖師說,“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可以親吻你嗎?”“不能。”“我喜歡你。”那嗓音低沉沙啞,帶著苦澀的血味。“……那你就喜歡著吧。”他轉身往前邊繼續走去,腳踩在野果上濺出汁水, 沒有回頭看捉妖師一眼。也沒有看見捉妖師撐起手來,望向他的那深深的,憂傷的眼神。活該,他想到,知道他脾氣不好還要來惹他,被他打吐了血竟然還敢告白。然而沉寂已久的心好像因此有了一絲波動,一下一下,緩緩跳動著。他看向天邊的夕陽又不得不承認,在他最狼狽最孤獨的時候,是這個人類的出現,讓他顯得沒有那麽難堪。*江狸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胸口悶悶的。在陸慎言的幾次治療下,尾巴那邊總有癢癢的感覺,應該是斷掉的地方在再次生長,根據他模糊的印象,被驅逐出高妖的他開始漫無目的的旅行,長達半年的時間裏,隻有那個捉妖師在一直陪伴著他。應當是很重要的記憶吧,可他為什麽忘掉了,他隻記得那個捉妖師死掉了,死狀很淒慘,旁的卻什麽也不知道了。江狸坐起來,四處找尋陸慎言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他身子發冷,想要讓陸慎言來抱一抱他。但陸慎言應該又下樓忙去了,視線透過半開的窗簾,落在樓下花園的陰影處,下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滿了車。他隻能蜷在床角,用生命鏈接的力量給自己增溫。許久後“啪嗒”一聲,門忽然開了,是陸慎言輕輕地推開半扇門,在發現他已經醒了以後,陸慎言才走了進來。江狸身子一動,睜開了眼。“怎麽了?”陸慎言看他裹緊被子縮床角的樣子,手背貼上他額頭,“身體不舒服嗎?”“有點。”他低頭鑽入陸慎言懷中,抓起陸慎言的手來抱自己。“我讓李善來看看你?”“不用,”他搖搖頭,“過會兒就好了。”他閉上眼,任陸慎言的手摩挲著他的後背,掌心帶著溫暖的感覺,這和他用伴生能力給自己增溫的感覺截然不同。他用鼻尖輕蹭陸慎言的胸膛,像是在上麵聞到幾分自己熟悉的味道,可他隱隱又有些不安。他在陸慎言的懷裏,想著那個捉妖師,人類,是不是把這個叫做精神出軌?“你怎麽了?”陸慎言又問他,“真的不用李善來看看嗎?”“不用……”“你自己可以的話,我就要下樓了,”陸慎言摸了摸他耳朵,“我母親和姑媽都來了,正在樓下閑聊。”江狸忽然知道外頭為什麽停滿車了,他抬起頭來,輕輕吻了下陸慎言的臉頰。“那你去忙吧。”陸慎言卻沒有鬆開他。“我想帶你見見我母親,”陸慎言抱著他說,“一起下去吧。”“啊?”“以及,如果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的話——我希望在見完母親之後,你能告訴我。”江狸愣住,抬眼看向陸慎言。陸慎言卻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眼裏的心虛感太明顯了,江狸。”作者有話說:江狸:我沒有精神出軌,我沒有!我才不會說我在幾百年前還有一個初戀。(心虛)(左右亂瞟)第81章 你有別人了?江狸跟著陸慎言下樓的時候,樓下已經聊開了,他隱約聽見一點笑聲,都是女聲,沒有陸正時的聲音。江狸一想到要見陸慎言母親就頭皮發麻,他往客廳那邊瞥了眼,沙發那邊隻坐著兩個人,一個披著披肩的女人正側對江狸坐著,看起來像四十多歲的樣子,盤起的頭發簪著簪子,很有古典美。而沙發對麵的人卻斜斜靠著,一副懶散的樣子幾分雍容華貴,對麵那人在看見江狸下來以後就看了過來。“慎言,你說要帶一個客人下來,就是帶這隻小貓咪?”江狸的耳朵沒有收起來,很容易被人看出是隻妖怪,他穿著陸慎言以前穿過的帽衫,銀發披散著,看上去就像混入人世的貓妖。“他叫江狸,”陸慎言開口說,“是朏朏。”“朏朏,哪隻朏朏?”說話的那人眉頭微挑,“中都的朏朏,應該隻有那一隻吧。”“嗯。”那人見狀,眼中神情毫不意外,她又低笑一聲。“章家那個女人最近在中都瘋了一樣地找他,原來是被你藏到這裏來了——慎言,這就是你說的要給姑媽的禮物?”“這是我的姑媽。”陸慎言給江狸介紹道。陸正琳。江狸微愣,就是那個在當年在選舉中,被中都夫人算計了的存在,那剛才,陸正琳口中“章家那個女人”,就是中都夫人了?“這是我母親。”陸慎言又不動聲色地捏了捏他的手,目光看向旁邊側坐著的人。與此同時,那個側對著江狸坐著的女人聞聲也看了過來,和江狸四目相對間,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沙發上的兩個女人,性格幾乎截然不同,江狸第一眼差點以為陸正琳才是陸慎言的母親。真正的陸母和江狸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看著很溫柔嫻靜的樣子,和陸氏父子倆桀驁冷漠的氣質幾乎相反,長相倒和江狸想象的性轉後的陸慎言挺像的。她竟然就是陸慎言口中那個被自己父親強娶的存在,據說他們在婚後二三十年都很少有過溫情相處的時候,江狸忍不住暗中感慨,又被陸慎言拉著走了過去。“江狸不是藏在我家中,而是被我邀請,來家中做客,”陸慎言一邊將江狸帶到正對大門的沙發位置上坐下,一邊回應陸正琳之前的話道,“和姑媽您一樣,都是家中的客人。”陸正琳撐頭看著,似笑非笑。“要喝點什麽?”陸慎言低頭問江狸。“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