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奇被人帶走了。


    不過,身為寧波知府的他,在別人看來,僅僅是去地方看看,畢竟帶走他的人可沒用鎖鏈拷他。


    對於封建王朝來說,隻要地方的稅收不出問題,那便是穩定。


    這時,一個有能力的副官就十分重要了。


    從寧波衙門到象山昌國衛,陸奇早有心理準備,不過,讓他驚訝的是,在這裏還有寧紹都轉運使。


    都轉運使乃是都轉運鹽使司的長官,主要管理鹽政事務。


    當看到對方的時候,陸奇便知道,欽差是要動真格的。


    知府雖然是一地太守,為天子牧民,但都轉運使這類掌握地方鹽政的官署,由戶部直接管理,位高權重,品級上雖較三司稍低,但仍能與之分庭抗禮。


    就算寧紹都轉運鹽使司為兩浙都轉運鹽使司的分司,但也比一個知府還要高級。


    想想也是正常,鹽政出現問題,最直接負責的人,便是運鹽使司。


    文官被這麽押入充滿武將的衛所之中,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金濂連續看了兩天的卷宗,在看到寧紹都轉運使時,直接拿起筆筒,抬手就往對方身上砸。


    “王逵,你好大的膽子!”


    吹胡子瞪眼的金濂,看上去就像是發怒的獅子。


    這裏沒有什麽明鏡高懸的縣衙,周圍站著的也不是什麽普通衙役。


    士兵們高大威武,腰佩長刀,手皆虛握在刀柄上,似乎隨時都可以握實拔刀。


    三司的人能在知府麵前鼻孔看人,但在一個尚書麵前,就不夠看了。


    被筆筒砸在身上,王逵的模樣有些許狼狽,雙膝噗通跪地,對著金濂磕頭道:“大人,下官何罪之有?”


    聞言,金濂嗤笑出聲,都這個時候了,還試探。


    或許是在京城太久了,金濂對於官場的潛規則有些生疏,瞥了王逵一眼,金濂不屑道:“把賊人黃蕭養帶上來。”


    大明的公堂,當麵對質是一種很有效的司法手段。


    任何案件,華夏講究人證物證俱在,為此,華夏創造了律師這個職業,當前的話,應該叫訟師。


    至於羅馬十二銅表法中原告人和被告人相互爭辯,在夏商時期,以五刑聽萬民之獄訟中的理官,便是華夏最早的法官了,那時華夏的理官便已經開始上下比罪,讓原被告相互自辯。


    禮儀之邦中的禮,可不僅是行為舉止,更多的是製度本身有著天下普遍通行的基本。


    世界沒有絕對的中立,就司法而言,縣令和法官的區別並不大,都有著偏向性。


    黃蕭養並不認識王逵,但對於走私鹽這一塊,身為海寇頭目的他,知道的也很多。


    從收買巡鹽兵,再到批驗,從下到上,對於都轉運使來說,最少也是禦下不嚴。


    黃蕭養現在也是無所謂了,坦白從寬,拉出越多的人,他就算是立功表現。


    隨著他口中不斷跳出一個又一個名字,並且言辭懇切,為了增加可信度,黃蕭養還指天發誓。


    麵對黃蕭養的指控,王逵雖然緊張,但還是梗著脖子,道:“空口無憑,隨意說出幾個名字,又能代表什麽?”


    啪一聲。


    不是驚堂木,而是一把精致的寶劍被拍在桌上發出的聲音。


    “此劍名尚方,乃是督戰之用,知道為何聖上賜此劍嗎?”


    金濂皮笑肉不笑道:“因為此劍可以直接斬軍官。”


    頓時,所有的士兵站得更加筆直,手上也不是虛握,而是緊握。


    甲胄輕微碰撞,聲音雖然小,但人數多的情況下,似乎產生了某種共振,讓聲音放大。


    王逵整個人都因此抖了下,連帶著,陸奇現在的狀態也差不多。


    督戰,那就意味著戰事。


    當劍擺在他們麵前時,他們並沒有懷疑,畢竟要試試是不是真的,那得拿個級別夠的官員去試試,剛好,一個知府,一個轉運使,級別都夠了。


    “陸奇,你有何話說?”


    金濂沒有在一個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目光看向寧波知府,問道。


    “下官認罪。”


    和王逵不同,陸奇回答的很幹脆。


    “下官所收賄賂,共計九百餘兩,府中已經備好明細,大人可派人去下官府中搜取。”


    什麽叫配合,這就叫配合,還自己記了賬,方便調查。


    金濂看著陸奇,按大明律,受賄八十貫就可以處絞刑了。


    八十貫是多少?八十兩!


    但是,在正統時期,這是形同虛設,毫不客氣的說,金濂自己都行賄過。


    不然以為王振六十多庫財寶是怎麽來的?


    如此嚴厲的律法,為什麽還會有如此程度的貪腐?


    因為這是開國皇帝製定,當時生殺奪取,全憑老朱一人,甚至不用聽官員辯駁,殺了就殺了。


    而八十貫的量刑標準,根本沒有權威性,也就是說,大明並沒有明確定義什麽是貪官。


    對於百姓來說,八十貫可以說是天文數字了,可是對於官員,有時候得到一個奇珍異寶,其價值便是上百兩白眼起步,兩者之間,有著深不可測的鴻溝。


    在看卷宗的時候,金濂也意識到了這種情況。


    當處理實際情況後,才會感覺到聖人所說的改革不能停止的意義。


    從洪武到正統,隨著大明民生的改善,已經越過了元末的凋敝,一些法令條例,已經不足以承載如今的大明了。


    金濂暗自吸了口氣,對陸奇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先監禁於此。”


    “大人,下官還未定罪,為何要遭監禁?”


    王逵不想認命,恰是知道大明律,再加上那柄尚方劍,感覺隱隱約約間,脖子涼颼颼的。


    “你等著就行,黃蕭養所說一切,自然會有緝事廠去傳喚,希望到時候,你還能如此嘴硬。”


    比起陸奇,金濂覺得這個王逵不夠格坐在轉運使這個位置。


    反腐不是一時殺幾個人就能結束的,這是一項長期且艱難的鬥爭。


    陸奇也知道,無論如何,官位是不保了,但是,當今的朝廷,不可能直接處置如此眾多的官吏。


    可行方法,便是從他們中選出一隻足夠大的老虎,一拳捶死。


    九百兩,還不夠見王振一麵,陸奇選這個數,也不能說不是一種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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