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不知道怎麽辦了,求助似的看向狄九徽。“我說句公道話。”狄九徽挺身而出,他從頭到尾看下來,大致理清了哪吒的心理路程,心情複雜地對他說:“三太子你……還真不是個東西呢。”你膽子好大,居然敢罵他!敖丙差點要為狄九徽的英勇鼓掌了。“之前是有點,現在好了很多。”哪吒坦率認了。蘇亦汀同樣有感而發:“他先殺你,後來也自戕償命,又豁出一切將你複活,不用經曆封神之戰直接成仙,也算一報還一報了。”敖丙抱怨道:“我若知道攤上玉帝那樣的老板,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一幹就是成百上千年,還不如躺龍宮裏舒舒服服當我的三太子,整天什麽都不用操心。”“我後來才知道封神榜是專門給天庭找苦力的。”哪吒為自己分辯了一句,“你不想待在天庭我去找玉帝。”“算了。”又是生又是死的糾纏到現在,敖丙有點累地捏了捏鼻梁,“咱倆兩清了,同不同意?”“可以。”哪吒點頭,又得寸進尺:“恩怨兩清,你沒理由繼續躲著我了。”敖丙:“?”敖丙食指往下點了點:“我是說到此為止,以後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邊。”哪吒笑了一下,眼眸幽邃若寒潭古井,“可能嗎?”那種被猛獸盯上的不寒而栗的壓迫感又出現了,敖丙絕不想承認自己是被動的獵物,雖然他心底實打實在發怵。狄九徽與蘇亦汀自覺地走遠了,給他倆騰出空間,即便哪吒不再是千年前將生命視若草芥的哪吒,但留下的陰影依然令他後頸冷涔涔的。“你圖什麽?”敖丙用煩躁給自己壯膽,“滿打滿算,我和你也就是在陳塘關說過幾句話,語氣也不太好,以後各自安好不行嗎?”“幻境之中你應該看得很清楚。”許是察覺到小白龍的驚嚇,哪吒緩和了神態,笑著說:“圖我喜歡你,一見鍾情的那種。”敖丙這回是真被嚇到了。他死過一次,混沌的意識飛越天南地北,附著在一朵花身上,為了生存,從血液灌溉腥氣衝天的泥土裏艱苦汲取著養分,寒風凜冽,朝霞難見,他撐過一日又一日,顫顫巍巍立起花苞,終將要折斷時,他遇見了一個人。那人將他帶去了溫暖如春的地方,給了他幹淨的清水,為他鬆土、施肥,他再一次擁有了盎然生機,黑暗中努力舒放身姿,開出了一朵玲瓏嬌小的花。他第一次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驚喜,他一直以為這個人是沒什麽情緒的,沉默寡言像個木偶一樣,身上隻有難聞的血腥之氣,那種罕見的欣喜連帶著他因下雨而曬不到陽光的鬱悶心情都好了起來。被鐵蹄碾成塵埃的刹那,他想自己又要死了,那個冷若冰霜的人會為他而難過嗎?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了他都無動於衷,自己隻是一株花,現在還成了一灘爛泥,恐怕連認都認不出來了。他應該不會難過。算了。“蓮藕做的腦子就是不清醒。”敖丙別開臉嘟囔了句,“隨便你吧。”哪吒眼中綻放出奇異的色彩,沒來得及保證或者表示一下,狄九徽動作比他還快地衝到二人跟前,對著他倆就是一通恭喜,靈犀玉瓶這不就到手了?敖丙說話算數,打開龍宮倉庫讓他自己去找,一路走過去琳琅滿目,堆積成山的珠寶看得人眼花繚亂。靈犀玉瓶的外觀與觀音菩薩的玉淨瓶有些相似,隻是裏麵裝的不是甘露水,而是情人淚。蘇亦汀視線掃了一圈,刁鑽地看中一盞銀光綠影的燈,他特意挑起來擺了幾個姿勢,委婉地對狄九徽說:“哥哥,你看這盞燈,與我是不是很般配?”“是好看。”狄九徽欣賞了片刻,向敖丙一同要了去。蘇亦汀暗自竊喜,故作矜持地不提不問,就等狄九徽送到他手上,不料狄九徽直接揣兜裏了,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哥哥?”狄九徽邊揣邊說:“你眼光很好,閆禦估計喜歡,一起送他。”蘇亦汀:“……”爆殺!狄九徽還殺人誅心地反問了他一句:“你不會生氣吧?”蘇亦汀快要維持不住笑容了,用他茶了這些年的功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怎麽會。”狄九徽看他委屈但憋著還要裝大方,不由笑了下,遞給他另一件東西。展開一瞧,是一把極盡風流的折扇,一麵為八千裏路雲和月,一麵為二十四橋明月夜。蘇亦汀怔怔看他,“哥哥……”“沒你的幫忙我也成不了事,這把扇子與你更般配。”狄九徽說。前麵快到蓬萊了,蘇亦汀收好折扇,對他一笑:“我也該回青丘了,希望哥哥能與閆禦早日和好如初,我們下次再見。”第58章 靈犀閆禦惦記靈犀玉瓶很久了。之前他們多次去龍宮求取,兩人加起來一個嘴欠一個手欠,到哪個地方都會惹點禍,把老龍王氣得臉紅脖子粗,後來知道錯了上門賠禮道歉,當場被拒之門外,碰了一鼻子灰。不過閆禦大概有幸運加成,他喜歡的東西到最後總會千方百計弄到手,比如浮生若夢,比如靈犀玉瓶。狄九徽想給他個驚喜,雖然他倆之間可能生了點齟齬,但就如素桐說的,以往又不是沒有過。之前在靈山的時候,他們打著天庭的名義,裝作天庭代表團訪問西天,口頭上說著進一步加強友好關係,推動合作交流,體會當地風土人情,實際上混吃混喝。地藏王菩薩一聽他們用詞如此專業,沒混個百八十年練不出這地地道道的一口,頓時就信了,熱情地拉著他們說要給他們表演個節目,當下指揮著坐騎諦聽跳火圈、走鋼絲、梅花樁上舞龍舞獅。他倆一邊鼓掌叫好,一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看向地藏王菩薩放在一旁的法器金錫杖和寶珠。錫杖能震開地獄之門,掌上明珠能光攝大千世界。不知道是誰先提出來的狄九徽認為是閆禦,雖然他也同意了,但絕大部分責任在閆禦身上秉著增長見識開闊眼界的想法,他倆一拍即合,偷雞摸狗地上前觀賞這兩件法器。地藏王菩薩渾然未覺,他在一聲聲的誇讚中迷失了自我,一環扣一環地展示著高超的技巧,還把其他三位菩薩的坐騎召來,配合他一起耍。金毛無語凝噎:“他不會真以為他很厲害吧?”六牙白象想捂臉:“我修煉了千年,都化人形了,怎麽可能聽不懂這幾個指令。”獅子惱火:“文殊菩薩居然同意了,太屈辱了!”諦聽生無可戀:“誰讓他們三個鬥地主出老千被地藏王菩薩抓住了呢。”“你們西天靈山還有鬥地主呢?”地府觀光團的遊客問道。小沙彌雙手合十,笑眯眯道:“文化交流嘛,不然這些年形形色色的代表團白接待了。”狄九徽和閆禦此刻正沉浸在法器的華光中,不知道又是誰提出來的閆禦認為是狄九徽,當然他也有沒攔住的責任,可那隻占了一小部分,大頭在狄九徽那兒說要試試這法器的威力,於是他們就試了。結果非常不盡如人意,那金錫杖和寶珠對撞在一起,兩者迸發出金燦燦的光芒,然後兩個當場裂開了。他倆瞬間傻眼了。地藏王菩薩被這不算小的動靜吸引,他看了看掉在地上裂成兩半的法器,又看了看始作俑者狄九徽和閆禦,嘴唇一顫抖,手掌一哆嗦,用來表演雜技的火圈頓時竄高三十丈,剛好燎禿了從頂上飛過的大鵬鳥。“都怪你。”“怪你。”“是你提出來的。”“是你點頭同意的。”“全是你的錯。”“你也跑不了。”狄九徽和閆禦互相推諉互相指責,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打著打著他們就逃之夭夭了。據說後來大鵬鳥告到了如來那裏,地藏王菩薩挨了訓受了罰,患上了“官方術語恐懼症”,還永不許再指揮坐騎表演雜技,相當淒慘。回憶往昔,崢嶸歲月,他倆經常意見不合大打出手,這次還沒動手呢,稍微哄一下肯定沒問題了。狄九徽想挺好,可他萬萬沒料到回到玉浮洞等著他的不是別別扭扭的閆禦,而是空空如也。整個房間像遭受了入室搶劫被洗劫一空,名貴的掛飾、擺件、書畫、地毯之類的全沒了,偌大一個洞府,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留下,活活被搬空了,連桌角鑲著的金邊都被喪心病狂地撬了下來。住了這麽久的地方一瞬間變得好陌生,狄九徽裏外找了個遍,根本沒找到閆禦人影,他腦子一懵,閆禦該不會……和瀠溪私奔了吧??他衝出門去,逮住現場唯一魚證問閆禦哪兒去了,錦鯉掙紮著說不知道,說閆禦從外麵回來精神狀態就有點不穩定,之後大刀闊斧地收拾細軟,看上去要跑路。錦鯉還跟他哭訴,說蓮花池裏養了隻蚌,吐的珍珠都讓閆禦扣走了,還說要不是自己修煉了沒幾百年,鱗片還不值錢,不然也得被閆禦蝗蟲一樣的行徑刮走。犯事了,他絕對犯事了,把玉帝打了都不至於這兵荒馬亂,他得犯了多大的事兒?狄九徽腦子裏亂糟糟的,想找人問問閆禦跑哪兒去了,可就他堪稱滅絕的人際關係,自己稱得上唯一聯係人,閆禦是失物,他就是招領。他在蓬萊彷徨地轉了幾圈,又去天庭轉了幾圈,白玉京報社裏千裏眼和順風耳奮筆疾書,寫著明天的報刊,櫃台後瀠溪不見影蹤。他問兩人有沒有見到閆禦,兩人搖頭,千裏眼說自己隻看誰和誰打起來了,順風耳說自己隻聽誰和誰罵起來了,無心關注其他人。狄九徽又問他們瀠溪哪兒去了,順風耳說老板有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由他倆代班。不會真私奔了吧?狄九徽看了看沒送出去的靈犀玉瓶,好像自討了個沒趣,懨懨地回自己洞府。當初閆禦離家出走,輾轉流落四方,而後遇上狄九徽,他倆一起在月老祠住了段時間,闖下不少禍,不好繼續賴下去,於是結伴去五島十洲考察了一遍,幾番對比決定在蓬萊定居。閆禦獨自占了不渾山,狄九徽就在他旁邊挑了個南榆山,兩座山峰之間挨得挺近,說起來他倆還是鄰居。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地界,狄九徽一推門,一道堪比暗器的金光直射而出,他猝不及防,差點被閃瞎眼。滿屋的金銀玉器聚集成堆,一處空隙都不放過,閆禦靜靜坐在中央,被滿堂華彩簇擁著,他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開門聲響起,方才抬起頭牢牢注視著眼前的身影。狄九徽看著四麵八方的燦亮錦繡,愣了愣,道:“仇家報複,你要跑路,所以財產轉移到我這裏?”“我在等你。”閆禦似乎很久沒說話了,嗓音有些幹澀,他把多年來收集的寶物毫無保留地往前一推,眼眸浮起懇求之色:“都給你,別生我的氣。”像是怕狄九徽再如那晚般頭也不回地離開,閆禦倒豆子一樣飛快說道:“我和瀠溪什麽都沒有,那支筆不是他主動送的,是我拔了他的羽毛,我以為你會喜歡想送你,這些天也不是故意躲著你,是我自己……幹了一些糊塗事,不知道怎麽就弄成這樣了。”“你不在的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很後悔當時沒有攔住你跟你說清楚,你說不介意,可我很怕你不介意,不介意等同於不在乎,那樣的話,我每一個和你有關的私心都會患得患失。”想攔的,隻是突然間就膽怯了,小九的態度顯而易見,再追上去尋根究底的問,不過是讓自己更難過一次。為什麽現在又敢了?大概是與失去相比,膽怯不值一提。狄九徽安靜聽完,反問他:“我不介意當時為什麽會走?為什麽一連多天都不回來?”閆禦一呆。“我很介意,我一點都接受不了你喜歡瀠溪,別說是瀠溪,任何一個人,無論是男是女是妖是仙,我都受不了,連想一想都很生氣。”憋了很久的心裏話總算說出來了,想起閆禦的紅線,想起閆禦心裏裝著的那個人,他就煩躁到想把他情根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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