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蠢兔子根本沒有分辨能力和處世經驗,於沈洱而言,肚子變大了,祖奶奶托夢了,那他就是真的懷孕了。可先前懷孕生子的夙冥是先變成女兒身才生的,沈洱是男身,如何能生?真相終於大白,顧明晝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喜悅,反而心口空空蕩蕩,像是失去了什麽。想來是這幾日他一直聽沈洱說肚子裏有孩子,漸漸將自己都給騙過,已經把孩子當成真實存在的人,所以才會覺得得而複失。他轉念一想,那日沈洱誤以為虎妖將腹中孩子打到滑胎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是讓沈洱知道這個孩子……大抵會哭得肝腸寸斷吧。見他心事重重,塗大夫瞥他一眼,緩聲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夙冥蒙騙你在先,是它之罪,它留在世上始終是個禍患,你還是趁早將它除去為妙。”被他的話這樣一激,顧明晝腦海裏出現傻兔子笑著讓他摸摸孩子的模樣,心頭莫名像被一團濕透的棉花堵住了似的,難受極了。“給你摸摸很壞,你別生氣了。”“顧明晝,本座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沒有了?”“本座有孩子的,你看啊,我有痣。”沈洱那時的樣子怎麽可能是故意蒙騙他,他應該壓根沒料到會被他逮住亂摸一通,也不知道自己是假孕,從始至終,沈洱都以為自己肚子裏真的有孩子。沈洱沒有騙他,這一切對沈洱而言都是無妄之災。一切的源頭,是因為他摸了兔子,兔子才會誤會。顧明晝倏然抬起眼,聲音冷極:“他有沒有騙我,我心裏清楚。他是因為我才假孕,事到如今,難道要我此時殺掉一個因我而誤以為自己有孩子的可憐人?”可憐人?塗大夫斂起眸子,眼睛微眯,“顧明晝,你早已被夙冥迷惑了心智,我勸不動你,你走吧。”顧明晝轉頭就走。“讓你走你還真走?”塗大夫氣得拍桌子,“死不悔改,遲早會叫夙冥把你害死,就算你不除,老道我也會出手!”話音落下,顧明晝忽然在門檻邊頓住腳步,他緩緩回身,看向對座的塗大夫,“這是我的事,你若敢再插手我的人生,我絕不輕饒於你,我說到做到。”最後幾個字,他一字一頓地吐出,眼底寒光凜冽駭人,像是藏著一把鋒銳至極的刀尖。說罷,顧明晝毫不猶豫轉身離去。塗大夫啞然望著他的背影,良久,癱坐在椅子上,歎息了聲。顧明晝,大邪你也可憐,你死也死在心軟上!*臥房內,筱萃燃了一支檀香,讓沈洱睡得更熟。可沈洱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知道顧明晝走了,興許是去找祖母說成親的事,也可能是去找那個名醫大夫商量給他看診的事。這種事說得多了,偶爾沈洱自己都會懷疑起來,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孩子。可他肚子裏就是有,顧明晝不想承認也沒用。左右護法和軍師他們當年說得對,人類果然都很壞。他以後再也不要相信顧明晝了,反正顧明晝也不相信他。壞人。他最討厭顧明晝了。沈洱正在心中謾罵著,忽然聽到木門吱嘎作響的聲音,他脊背一僵,連忙把臉埋進被子裏,緊緊閉上眼睛裝作睡熟的模樣。“少爺。”筱萃低低喚了聲。“嗯,他睡著了?”筱萃笑了笑,“沒睡呢。”沈洱咬了咬牙,這個筱萃怎麽回事?居然一直在盯著他,盯著也就算了,這丫頭不會看場合的麽,看不出他現在在裝睡麽?不行,裝都裝了,他不會理顧明晝的。顧明晝似是低笑了聲,而後房間裏傳來了他緩慢的腳步聲,像是在一點點朝沈洱走過來。那聲音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直到走到床榻前才停了。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音,顧明晝似乎俯下身子來看他,沈洱隻覺眼前好像蒙上了一片陰影,驟然黑了下去。心髒很快便因為裝睡而心虛地怦怦亂跳,跳到沈洱幾乎擔心顧明晝會聽到。“沈洱。”他開口了!聲音近得好像就在他耳邊說話似的,呼吸吹進耳朵裏,癢得他想揉一揉。顧明晝肯定是故意在他耳朵裏吹氣,想看他是不是裝睡的,他得忍住!沈洱緊緊閉著眼,默念著我睡著了睡著了我聽不見聽不見……“還在生氣麽?”見他仍不開口,顧明晝輕輕歎息了聲,說道:“不必去看大夫了,待我陪伴祖母幾日,咱們就回山洞去。”話音落下,沈洱猛烈跳動的心跳倏然平息,他怔了怔,背對著顧明晝,緩緩睜開了眼睛。身後人還在說話,聲音很淡,又似乎夾雜著一些沈洱想不明白的愧疚感,“不想成親也沒事,我跟祖母說就好,祖母既然已經知道你是男扮女裝,想來也隻是想用成親逼我自己交待真相而已。”這人怎麽突然轉性了?沈洱從軟被裏轉探出頭,轉身看向顧明晝,對方蹲在床榻前,竟然離他這樣近,鼻尖都險些擦到一塊去。他慌亂了一瞬,連忙往後縮了縮:“你幹嘛突然這麽說,是不是想回山洞封印本座?”顧明晝望著他,果然是隻容易受驚的小兔子,無論何時眼睛都亮亮的,如果不是大邪,興許他一開始不會對沈洱有那麽重的偏見。他低低道:“封印的事,日後再說,別多想了。”沈洱是假孕,就算真要封印,他現在也著實下不去手。一切緣由皆在他,現今隻能等待沈洱假孕症狀消失之後再做定論。“那不還是會封印本座?”沈洱又有點生氣,“你們人類真是絕情!”顧明晝一把捂住他的嘴,用餘光看向守在不遠處的筱萃,壓低聲音道:“小點聲,此處是封印世家,你不要命就繼續說。”沈洱被他嚇到,眼睛都睜大了些,連忙點點頭。顧明晝這才鬆開他的手,低聲道:“誰讓你是大邪,你敢說三百年前你沒做過壞事?”聞言,沈洱支支吾吾道:“本座、本座吃惡念那是天理倫常,世上有正就有邪,隻有正沒有邪,天道哪裏還能平衡?本座做的不是壞事,就算是壞事,那也沒錯。”左右護法和軍師都是這麽告訴他的,他吃的都是那些作惡多端的壞人和壞妖魔,等他力量壯大後,就可以統治整個修真界。屆時修真界都是他的,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就是修真界的霸主。就像人類世界也會有皇帝,皇帝裏也有暴君,既然人類能夠忍受暴君,為什麽不能忍受大邪稱霸修真界?他不會做得太過分,隻要修真界每年上貢十萬個有惡念的人給他吃就行。“歪理。”顧明晝眉頭微蹙,狠狠彈在他腦門上一個腦瓜崩,疼得沈洱直抽氣,“誰教你的?”天道平衡,天理倫常。照兔子這麽說,他這個正道人士若不現在立刻除掉沈洱和他腹中孩子,那豈不也算違背天理倫常。蠢兔子自己可說不出這種話。“你挑不出錯,所以才說本座是歪理。”沈洱輕嗤了聲,從床榻上蹦起來,“反正封印就封印,本座和你的孩子一起被你扔在扶風山,本座就寫書立傳,把你負心漢的事跡流傳一萬年。”顧明晝嘴角微抽,好不容易對兔子升起來的一絲愧疚憐憫之心就這麽被沈洱自己說得煙消雲散。還在想著用孩子威脅他。不知悔改。他剛想收拾教育沈洱,忽聽身後門被推開,筱凝走了進來。“少爺,老夫人請你去草居堂一趟。”聞言,顧明晝神色稍斂,用眼神警告了一番兔子,“老實等我回來。”沈洱縮進被子裏,哼了聲,用屁股對著他以示不滿。顧明晝心想,若兔子現在有尾巴,他定要兔子一次改掉這愛尥蹶子的臭毛病不可。*草居堂。“祖母,我和沈洱不再成親了,你早知他是男兒身,又何必如此戲弄我們。”“戲弄?”祖母聽完顧明晝的話,嗤笑了聲,想也不想便拒絕:“沈洱是男是女、有沒有孩子都不重要,這個親,必須成。”“祖母為何又是要我入贅去楚家,又是要我娶沈洱,我娶誰您都不在乎?”顧明晝緊緊皺眉,他想不通祖母這麽做的原因,好似他什麽路邊貓狗都能成親一樣。祖母從軟榻上坐起,拔高聲音,硬生生被氣得中氣十足:“還不是因為你那詛咒,你出去三年根兒都忘了,有人咒過你,如果二十五歲前沒有媳婦,你就會早死!”聞言,顧明晝沉默下來。詛咒一事他從小聽到大了,背都會背,又怎會忘。顧家叫顧明晝的人,自古以來隻有三個,前三個,沒有一個能活過二十五歲。據傳聞所言,是第一位顧明晝殺了不少大邪妖魔,其中一個曾仰慕過顧明晝的大邪,被顧明晝殺掉之前惡毒詛咒了他,讓他世世代代都會早死在二十五歲,除非他有了摯愛之人。傳聞裏那番話,他現在也還記得。【你不是自詡無情無心之人麽,好,你顧明晝隻管一直這麽無情無心下去,在你找到摯愛之前,永生永世,不得好死!】前三位顧明晝當真對情愛之事十分無感,而且運氣……非常之差,至死竟沒有一人成功找到所謂摯愛,皆在二十五歲便早早逝去。不得不說,大邪這招還是很高明的,如果是詛咒顧明晝有了摯愛就會死,那說不定顧明晝能永生。顧明晝對此沒什麽看法。摯愛豈是輕易就能找到的,就算沒有,也不強求。為了躲避詛咒而惶惶終日,活著又有什麽意義?祖母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他:“我先前答應楚家成親一事就是為逼你回來,不管跟誰成親,你先把親成了,感情都是慢慢相處出來的,我看你待沈洱比待別人都好,想來也有些感情基礎。”“沒用,即便真的成親,我也並不會愛上沈洱,或是什麽楚家、李家嫡女。”顧明晝毫不猶豫淡淡出聲,他待沈洱好,隻是因為責任在身,心懷愧疚,沒有任何雜念。“為了苟活而成親,那算什麽摯愛?”更何況他是男人,沈洱也是男人,祖母已經不擇手段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