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太明白,為什麽顧明晝誇他的時候,和左右護法誇他的感覺不一樣。左右護法明明連他第一次打獵,獵到隻掉了毛的老母雞,都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可顧明晝隻是簡簡單單說了一句很厲害,沈洱心底就隱隱有些得意,甚至有種想晃晃尾巴的衝動。難道是因為顧明晝是他的死敵,被死敵誇獎,所以感覺更爽麽?沈洱正胡思亂想著,顧明晝卻出了聲,聲音難得溫柔,“回去麽?”聞言,沈洱想起那個可惡的魏燎,磨了磨牙道,“回去可以,本座要你揍一個人。”顧明晝毫不猶豫,“好。”沈洱:?他還沒說是誰呢,顧明晝怎麽今天答應得這麽快?沈洱試探著惡狠狠開口,“是會揍得很痛的那種,可能會把他打死,或者下半輩子不能生育。”顧明晝沉思片刻,“好。”沈洱:?不對勁,太不對勁了。這人幾時答應他答應得這麽痛快利落過?其中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可怕原因,沈洱毛骨悚然,不敢深思。圈套,一定是圈套,他才不要中計!忽然間,樹外的雨聲更大了些,淅淅瀝瀝的秋雨吹打在林間落葉上,劈啪作響。顧明晝望著麵前的樹洞,心尖微微癢了幾分,先前他知道兔子會假孕之後,也查過一些有關兔子這種小獸的書目。聽說兔子懷孕之後會築巢,用幹草打造一個溫暖安全的小窩,在這個小窩裏,兔子會很有安全感。他今日才知兔子的世界是這樣的。看起來的確很暖和舒適,而且,有種令人心安的幸福的味道。顧明晝倏忽低聲開口,笑了笑,“尊上不急回去的話,可否讓我進去躲雨?”聞言,沈洱微微一滯。他本以為顧明晝會覺得他窩在樹洞很可笑,就連沈洱自己,被發現的時候也覺得有點丟人來著。但現在,顧明晝說他也想鑽進樹洞裏,沈洱突然就感覺好像也不是那麽丟人了。半晌,沈洱挪了挪身子,從樹洞洞口讓出一小片地方,他故作嫌棄道,“進來吧,真是拿你沒辦法。”顧明晝笑了聲,很快便鑽了進來,無比自然地從沈洱懷中抱過小崽。他一進來,巨大的樹洞都顯得狹窄許多,沈洱被他擠去角落,開始後悔答應讓顧明晝進來了。煩人的顧明晝,長那麽大一坨幹嘛?兩人膝蓋相抵,緊緊貼依,溫暖的呼吸很快粘連糾纏在一處,不可分交。天地寧靜,隻聽得到雨聲和心跳。兔子身上淡淡的香氣在潮濕空氣裏氤氳,兔子的側臉很好看,兔子的呼吸也很溫熱,吹拂在他頸側,令顧明晝有些無措,他垂下眼睫,按耐住心口湧現上來的躁動。又來了,他的心又像中了詛咒一樣,跳得很快,快到讓他下意識想要按住胸口,擔心會被某些人聽到。真的是詛咒麽?為何知道沈洱失蹤的那刻,他會心慌意亂緊張失措?為何見到沈洱和孩子沒事,又會立刻安心感到慶幸?其實,他又不是兔子,怎會蠢到以為是詛咒。顧明晝自嘲地低笑了聲。原來祖母說他自欺欺人,是這個意思。他沉沉望著沈洱的發頂,俯下身子,忽然有種想要再靠近眼前人一些的衝動,可他忍下來,隻在懷裏小崽的額頭輕輕親了親。“什麽時候回去?”沈洱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問顧明晝。“等雨停了再走吧。”他突然不那麽急著回去了。“誰管你,你不要擠著本座,”兔子嘟囔了一聲,覺得顧明晝比他還要奇怪,“顧明晝,你今天是不是腦子壞了……”顧明晝淡笑了聲,沒有反駁。興許他真的腦子壞了罷,但是,漫長人生偶爾犯一次蠢,又有何不可?家的構造竟可以如此簡單,一顆遮風避雨的參天古木,容納著他和他失而複得的兩隻兔子。顧明晝閉了閉眼,坦誠聽到自己的心聲萬幸,一切都好。他是個幸運的人。*翌日一早。從飛書得知沈洱安然無恙的消息,蘇卿言立刻趕到了顧明晝的住處,望著正在啃鴨腿的沈洱,就連他都不自覺鬆了口氣,有種要熱淚盈眶的衝動。幸好沈洱沒事。否則顧明晝真要大開殺戒了,多恐怖。“顧師弟?”蘇卿言給沈洱帶了一些香梨,朝內室看去,正巧看到捏著哨子逗小崽高興的顧明晝。他忍不住暗暗咂舌,師弟這是完全進入老父親這個角色了。聽到他的聲音,顧明晝抬起眼,輕輕“嗯”了聲,“師兄來還帶什麽東西。”蘇卿言笑了笑,把香梨擱在桌上,“客氣什麽,總也不好空著手來不是?”顧明晝:“下次帶點貴的。”蘇卿言:……我欠你的是。不遠處,吃著鴨腿的沈洱望見他帶來的香梨,拿起一個啃了口,甜滋滋的汁水很快衝淡了口中的膩感。他假裝埋頭吃著,實則豎起耳朵聽他們交談。“那個,魏燎的事情……”蘇卿言此行前來,其實不止是為了探望沈洱,想必顧明晝也能明白。果然,顧明晝自床頭起身,將哨子掛在腰間,瞥了一眼蘇卿言,“師兄竟還在意其他宗門之人的死活,未免太博愛了幾分。”蘇卿言撓了撓臉,訕訕道:“你知道的,他畢竟是我表弟,你打死他,我不好跟家裏交待。”魏燎是劍仙蘇家旁支的孩子,也是唯一繼承到劍仙天資的蘇家人,而蘇家嫡係長子蘇卿言,雖同樣拜入宗門,卻天賦平平,不擅劍術。聞言,顧明晝自桌上撿起一隻梨子,拿在手心仔細端詳,低聲道:“這是魏燎與我的仇怨,與師兄何幹,盡管讓劍仙來尋我報仇。”蘇卿言險些被這話嗆死,苦口婆心道,“等到我爹尋你還了得,要我說,能不能讓他過來給沈洱道個歉,沈洱想怎麽打怎麽罵都行,隻要沈洱一句話,我立刻去提他過來。”顧明晝沒有回答,眸光漸冷下去。蘇卿言被他這眼神盯著,渾身都發毛,連忙轉開眸子,看向還在和鴨腿撕扯搏鬥的沈洱,“沈洱,尊上,能不能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話音落下,沈洱抬起頭,看向蘇卿言。他一下子想起昨日蘇卿言“舍生取義”去抱魏燎大腿的情景,沈洱煞有介事地擰眉思考片刻,道:“行啊。”聽到他的話,蘇卿言麵色稍緩,感動地道,“昨天真是沒白救尊上,我就知道尊上一定心腸很軟……”他還沒說完,又聽沈洱道:“要想本座原諒他很簡單,讓他跟本座用天道起誓,一輩子當本座的奴隸吧!”蘇卿言:?你們兩口子沒一個有善心的麽?“師兄求他還不如求我。”顧明晝也覺得好笑,他家兔子分明跟他一樣記仇,蘇卿言竟能說出沈洱心腸很軟這種胡言亂語來,這下可好,要跟他一樣永生永世當兔子的奴隸了……頓了頓,顧明晝反應過來,若是沈洱要魏燎當他的奴隸,豈非日後要三個人一起相處?“不可。”顧明晝驟然開口,“要什麽奴隸,人可以被殺但不可以被羞辱。”蘇卿言弱弱開腔:“那個,被殺還不如被羞辱呢。”“師兄不必說了。”顧明晝眉頭緊蹙,不容置疑地道,“總之我不同意。”聽到顧明晝跟自己唱反調,沈洱一拍桌子,氣勢洶洶道:“本座的姓顧的奴隸,你沒有資格替本座權宜,此事本座已經決定了,既然是表侄的表弟,本座可以網開一麵,饒他不死。”說罷,他轉頭看向蘇卿言,大發慈悲似的道:“去吧表侄,叫他過來給本座負荊請罪,本座可以饒他一命,讓他當本座的奴隸贖罪。”蘇卿言:“……”這倆人怎麽說的好像魏燎已經感恩戴德要上趕著當奴隸似的。昨日險些被顧明晝殺了,此時魏燎還不知在哪處躲著,他還真是天生老媽子命,伺候完這邊伺候那邊。“那我這去找他說,昨日的事,的確是魏燎做錯了,我替他給尊上道個歉。”蘇卿言習慣性地給自家弟弟擦屁股。臨要踏出門檻時,卻聽沈洱極小聲地開口,“還有,昨天謝謝。”蘇卿言腳下微頓。他輕笑一聲,繼續邁步離開,隻是腳步略微輕快了些。顧明晝自然也聽到了沈洱的話,他眸光微暗,看向手心裏蘇卿言送來的香梨,收回目光,重重咬下一口,蠢兔子怎麽沒跟他說過謝謝。沈洱沒有想那麽多,雖然謝謝兩個字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是很別扭,但是看到蘇卿言給自己道歉,他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這件事跟蘇卿言又沒關係,蘇卿言救了超壞,他不討厭蘇卿言。“昨日和師兄做什麽了?”顧明晝狀似無意地淡聲問。沈洱頭也沒抬,哢嚓哢嚓地啃著梨,“沒做什麽,你師兄人還挺不錯的,比你強多了。”顧明晝臉色黑了黑,似笑非笑道:“是麽,我差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