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王餘生現在像隻透明的水母,透過他的身體,甚至能看見座椅靠背上的 logo。


    但是他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身體越來越透明,最終徹底的消散,而是在透明到一定程度後,就停止了。


    事出突然,王餘生和蟬冥都微微偏頭,眼中流露出疑惑。


    怎麽回事?難道劇情卡了?要不要拍一拍呢?


    蟬冥有些忍不住,右手手掌緩緩舉起。


    中年王餘生猜到他要幹什麽,下意識搬起椅子往後挪了挪。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陸忘忽然道:“你還有一件事沒做。”


    中年王餘生表情複雜地看向他:“什麽事?”


    “你還沒問我,覺得你是個什麽人?”


    兩道驚疑的目光圍繞住陸忘,他麵色凝重,嘴唇抿成一條線,不像是在開玩笑。


    “呃……啊……你現在覺得……我是個什麽人?”猶豫之間,中年王餘生開口問道。


    陸忘立即回答:“死人。”


    驀地,王餘生痙攣似地倒吸了一口氣,他木然坐在椅子裏,雙手緊握成拳,又緩緩鬆開。


    隨著眼角溢出淚花,王餘生半透明的身體,開始繼續消散。


    王餘生的兩隻腳,就像是被無形的橡皮抹去了一般,消失不見。


    接著是腳踝,小腿,膝蓋……


    王餘生現在有著非常強烈的自信,當身體完全被擦除後,他就會死亡。


    那是他夢寐以求,為之奮鬥過無數次的,真正的死亡。


    王餘生笑了,從未如此釋懷過,他笑得很開心,眼淚順著臉頰滾滾流下。


    又哭又笑,看起來近乎癲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終於可以死了!”


    “我可以死了!我終於能死了啊!”


    別人的死亡閉眼即得,他卻被困於噩夢中,痛苦輪回了不知多少循環,也隻有這樣受盡折磨的人,才會對死亡如此期待。


    王餘生發自肺腑地感激陸忘,要不是屁股被擦除了,他都想跪下去給陸忘磕一個。


    “真是謝謝啊,謝謝你,謝謝你啊!那個人騙了我啊,沒想到原來這麽簡單!原來隻是這麽簡單就可以解脫!”


    旋即,他臉上的笑容消失,變得懊悔不已。


    “哎,我為什麽就沒早點遇到你?要是早點遇到你,我就不會在噩夢裏一次又一次地受盡折磨,都是那個該死的家夥,騙得我多遭了好多罪啊!”


    陸忘說:“如果不是他先出現騙你做那些事,我不一定能出現在這裏,更可能的結果會是,我完成任務就離開了,而你繼續循環。”


    你就謙虛吧,蟬冥在心裏說道,表麵上,也跟著安慰說:


    “沒什麽遺憾的,總是因為錯誤的解題方式碰得頭破血流,但其實答案很容易,這就是人生,大家都經曆過。”


    就像他,如果不是跟著陸忘,現在恐怕還在老年公寓裏做著任務,根本看不到這一層真相。


    王餘生好受了許多,趁著胳膊還能動,他伸出手。


    蟬冥遞出小說,王餘生小心地將手放在書封上,嗓子裏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能幫我完成最後的遺願嗎?”


    “你說。”


    “等我死後,將這本書縫進我的肚子裏,我知道死亡帶不走任何東西,但它是我活著時的最後一次努力,我想讓它爛在我肚子裏。”


    這算什麽遺願?蟬冥覺得有點離譜。


    陸忘拿走了那本書:“死亡帶不走任何東西,但是在死亡之前,可以留下很多東西,這本書送給我好嗎?”


    王餘生怔了怔,緩慢地抬起頭。


    他現在被擦除到隻剩下一顆頭了。


    半透明的臉在短短的時間裏,已經連續出現高興,悔恨,遺憾等各種表情……


    現在,終於又恢複到高興。


    那是一種由衷的最純粹的高興,當作者的,最高興的事就是擁有讀者。


    他覺得,陸忘是看得起他的書,不忍心讓書爛在他肚子裏,這是真正的讀者,是知音!


    “謝謝……”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兩人麵前的王餘生徹底消失,一旁床上躺著的昏迷王餘生,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陽光暖暖地照進房間,覆蓋著屍體。


    微風吹動窗簾,一隻烏鴉從窗外飛過,叫了一聲。


    “為什麽要他的書?”蟬冥很好奇。


    “因為這本書是一件還不錯的特殊物品。”陸忘起身道,“好了,我們也該離開了。”


    “離開?係統還沒有給出通關提示。”


    陸忘頓住腳步,輕笑一聲說:


    “在我心中你好像不是這麽教條的人,如果想聽到提示,就得再回老年公寓,生活到第七天,達成通關條件,這次的副本又沒有獎勵,再回去沒意義。”


    原來如此,蟬冥聳聳肩:“並非我教條,也就是跟著你,不然誰還能玩個遊戲中途退出的。”


    “跟我無關。”


    陸忘又坐了回來,他決定趁現在有空,告知梟和汙染的事。


    反正蟬冥已經宣誓效忠,也不怕他暴露什麽。


    蟬冥聽完,仿佛被雷劈中,震驚得一連串咳嗽,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死在當場。


    反應這麽大,陸忘可以肯定,蟬冥之前對梟和汙染毫不知情。


    “你真的是頂部公會的會長?”


    信息渠道這麽差,公會是不是鬧著玩的?


    “我隻是公會會長,不是調查部部長!”蟬冥炸毛解釋道,“這種事知道了隻會惹一身麻煩,我沒必要自討麻煩。”


    陸忘淡淡地“哦”了一聲。


    蟬冥回正話題:“原來這個副本是被汙染後的殘缺碎片,難怪,我就說那些喪屍什麽的劇情怎麽完全用不到,這麽說,那個出現提醒王餘生如何解脫循環的人,是梟的成員?”


    “九成是的,他們用汙染毀了副本,但是又沒毀透,讓副本以殘缺的方式繼續運行,然後派出人騙王餘生,其實就是讓副本以他們的想法繼續長久運行。”


    蟬冥發現一個華點:“係統知不知道?”


    “大概不知道,係統最近智障,很多漏洞都察覺不到,不然我現在應該是在深層的某個副本裏,而不是跟你在這裏玩。”


    你覺得我們這樣是在玩?蟬冥欲言又止……算了,對你而言的確是玩……


    陸忘挑挑眉,意味深長地問:“你是人類,以你的角度,說說看梟為什麽這麽做?”


    蟬冥托腮道:“我想想……我不知道梟為什麽會放出你,但我在想,這個副本會不會是汙染到被係統封禁後,他們重新打開了?”


    “也就是說,會不會是他們通過汙染,讓一部分副本脫離了係統,從而自己掌握一部分管理權?”


    陸忘滿意地點頭:“這項工程很大,所以梟將替換實驗交給了永恒生命公會。”


    蟬冥接著說:“永恒生命公會最適合做這種事。等替換試驗成功,汙染出的副本也洗刷成功,死亡深淵遊戲將有一部分會被人類掌控。從一款強製人類冒險的死亡遊戲,變成一款能為人類消除疾病,延年益壽的工具!”


    “很好。”陸忘嘴角綻開舒緩的笑意,這就是梟引他進入當前副本,想讓他知曉的事情。


    至於知曉後要如何,梟的人應當會在副本外麵等著他談判。


    陸忘收好書,起身走到房間門前,伸手推開了門。


    看到外麵景象後,陸忘從口袋裏摸出硬幣,又從硬幣裏拿出了【邊緣人長袍】


    “這件長袍似乎……有些中二?”蟬冥欲言又止。


    “問題不大,是你穿。”


    “……”


    陸忘走出門,外麵是再普通不過的走廊。


    駐足等了等,蟬冥才穿著中二的黑色長袍跟出來,人也變得沉默。


    “走吧。”


    “……”


    外麵是一條幹淨的街道,前方不遠有個公交車站。


    375路公交車。


    公交車到達後,陸忘領著蟬冥上車,投入十塊錢,走到後麵坐下。


    滿車的詭都好奇地看向了他們。


    113路公交車永久封禁後,375路公交車改道運營,也是遊戲中的副本。


    雖然所有副本都在一個地圖上,但為了防止遊戲出問題,一般隻有在沒玩家登錄時,詭怪才能串門。


    可現在,副本正在運行啊!


    玩家下一站就會上車,這兩位,什麽情況?


    詭怪們目光從陸忘身上掃過,又從旁邊的中二長袍人身上掃過。


    紛紛低頭,進群聊天。


    嗑嗑瓜子吃吃瓜:「兄弟們,你們有沒有聽過113公交車的傳說?」


    你們都沒我懂:「在座的各位誰沒聽過?113公交車在運行時,突然出現了來自外麵的詭怪,然後將整車詭都弄死了。」


    鼠鼠我呀:「那他們……不會也弄死我們吧?」


    你們都沒我懂:「我覺得不會,聽我分析啊,最近不是有個精神病院停業整頓嘛,那個穿長袍的,應該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至於那個黑毛,太年輕了,除了勉強有我一半帥氣以外,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磕磕瓜子吃吃瓜:「本來覺得你的話還挺可信的,直到看見最後一句。」


    乘客a:「這樣吧,等會玩家就要上車了,不能讓他們耽誤遊戲進度,我去試探一下。」


    眾詭表示同意。


    於是,司機突然停車,走向了坐在後麵的二人。


    「???不是,剛剛說話的特麽是司機?」


    「誰家好人司機聊天名叫乘客啊??!…!!!」


    司機昂首挺胸走到兩人麵前。


    幹咳了一聲。


    蟬冥忽然覺得嗓子癢,忍不住一頓劇烈咳嗽。


    挑釁我?司機該死的勝負欲上來了,當即發出更劇烈的咳嗽。


    一時間,公交車內咳嗽震天!


    “你還好嗎?”蟬冥屏住咳嗽,擔心地問,“咳嗽成這樣,等會開車會不會出事?”


    質疑我?司機氣息一收,穩住說:“不會,剛剛隻是見你咳嗽,有感而發。說正事吧,我想問問二位……”


    “我們付車費了,還多付了一點。”陸忘說。


    “啊是的,我這邊也沒錢找……”司機話說到一半,發現自己被岔開了話題,趕緊搖搖頭,把話題又硬掰回來說:“啊不對,我不是說車費的事。”


    “那是什麽事?”


    “我們下一站就要接特殊乘客,你們應該知道規矩吧?”


    “知道,放心,我們隻是不想等,搭你一個順路車,不會有任何幹擾。”


    “嗬嗬,詭說的話怎麽可能信,你們最好下車,不然我可以吃了你們的,我可是危險級。”


    “那又如何?”陸忘抬頭一笑,眼中閃過紅色。


    司機張了張嘴,轉過身,踉踉蹌蹌回到了駕駛室。


    車輛啟動,繼續前行。


    眾詭們紛紛低頭,繼續暢聊。


    嗑嗑瓜子吃吃瓜:「什麽情況?試探出什麽來了?」


    你們都沒我懂:「怎麽沒趕下去?你怎麽就回來了?」


    鼠鼠我呀:「快說呀快說呀!急死我了!」


    車輛冷不丁突然撞到馬路牙子上,眾詭渾身一震,才看到司機回複:


    「他們說隻是搭個車,不會妨礙我們,隻能希望是真的,我等級比他們低,打不過。」


    眾詭問:「什麽,比你高?難不成是噩夢級?誰啊!那個長袍家夥嗎?」


    「是那個黑毛年輕人……我不知道具體多強,但至少噩夢級……」


    眾詭詫異,都紛紛轉頭偷瞄陸忘。


    穿白襯衫和長褲,長相帥氣,看著也就二十多歲,挺優雅的一小夥,完全瞧不出有多厲害啊?要不是這時候上車,大家還會以為是個玩家。


    吃吃瓜子磕磕瓜:「看起來平平無奇,居然比司機還厲害……那他旁邊那個那麽特殊,搞不好……」


    鼠鼠我呀:「不會是那隻神級詭怪吧?!」


    你們都沒我懂:「不可能,神級詭怪怎麽會來這裏,不可言說都懶得過來,那個頂多也隻是個噩夢級。」


    磕磕瓜子吃吃瓜:「我聽說,113路公交車出事,就是因為車上出現了噩夢級的外來詭怪。不會就是他們吧?!!」


    眾詭一驚,額頭冷汗直下。


    還是司機有見識,踩了一腳刹車說:


    「各位,我已經偷偷將這事報給係統了。」


    眾詭問:「係統怎麽判定?」


    「係統沒反應,各位,不管如何,先寫個遺書吧。」


    坐在後排扯著袖子的蟬冥突然覺得毛毛的,抬眼一看,那些詭都在偷窺自己,目光十分忌憚。


    怎麽回事?我很可怕嗎?


    旋即,他看向自己身上的長袍,恍然大悟。


    他們是在怕我!


    不愧是神級詭怪拿出來的袍子,我穿上它,在其他詭眼中一定很厲害!


    蟬冥突然就喜歡上了這件長袍,他理了理褶子,端正坐直,微微抬起下頜,像隻高等詭怪一樣,理直氣壯地睥睨眾詭。


    正在欣賞窗外風景的陸忘察覺異樣,回頭看了一眼。


    繼而,嘴角微微上揚,繼續看向了窗外。


    下一站停穩,玩家們上車,開始跟整車詭怪鬥智鬥勇。


    但玩家們卻感覺到了一絲詭異,詭怪們的心思似乎隻在後車倒數四排的兩隻“詭”身上。


    每一隻詭怪動身為難玩家的時候,都會刻意避開他們。


    就連有一次起衝突,玩家差點摔到他們那邊,也有詭怪乘客奮不顧身進行了攔截。


    玩家們也不傻,立即將那兩位認定為本局中的大boss。


    但是,遊戲還沒結束,boss居然下車了?


    居然就這麽下車了?!


    喂?什麽情況?!


    玩家完全搞不明白啊!


    倒是整車乘客和司機,長長鬆了一口氣。


    375公交車沒有重蹈覆轍,太好了,真是膽戰心驚的一天啊!


    陸忘帶著蟬冥到了重屍大廈前,裏麵正進行新的一輪遊戲,林叔不在。


    兩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穿過狹窄的過道,上到五層。


    一個玩家正好出門,遠遠看到他們,警惕地退後一步。


    “到這來做什麽?”蟬冥問。


    “我們是卡bug出來的,要想回到現實,也需要卡出去。”


    “怎麽卡?”


    “像這樣。”陸忘突然掀起長袍,鑽了進去。


    然後朝那名玩家喊道:


    “剛剛看到我頭頂的名字了沒?我是之前的玩家,來這裏是想要提醒你,這個副本……”


    唰啦,長袍的兜帽忽然收緊,蟬冥眼前一黑。


    袍子底下也突然收緊,陸忘也眼前一黑。


    兩人再次睜眼時,到了陸忘的溫馨之家。


    “歡迎來到我家。”


    蟬冥滿臉震驚,頭頂掛滿了問號,遊戲裏的……家?所以這是哪一層?副本還是不動產?


    陸忘沒過多解釋,隻是說:


    “時間不多,這次不能留你太久,走,先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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